洞口的藤蔓缝隙间透进了一点灰蒙蒙的光,天快亮了。
红姐动了动,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睡得很浅,常年刀口舔血养成的本能让红姐即使在疲惫中也能保持警觉。
她坐起身,揉了揉发僵的脖子,第一时间抓起了身边的手枪。
顾枫在红姐醒了的那一瞬间就停止了手腕的动作,身体保持着放松的姿势。
他一夜没怎么合眼,大部分时间都在极其缓慢、小心地摩擦着背后的绳索。
顾枫能感觉到那粗糙的尼龙绳纤维正在一点点断开,就差最后一点了!
但他不敢妄动,红姐太警惕了。
苏婷在顾枫怀里动了动,也醒了。
她这一夜倒是睡得相对安稳,虽然环境糟糕,但靠在男友怀里,心里奇异地安定不少。
苏婷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顾枫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眼下的乌青。
“你……”
她心疼地小声说,“你一夜没睡?是不是我压着你不舒服?”
顾枫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有,你睡得好就行。”
苏婷鼻子一酸,轻轻靠了靠他:
“傻子……你也要顾着自己啊!”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旁边传来一阵压抑的抽噎声。
是那个老渔民,他早就醒了,这会儿正缩在船舱角落,眼泪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淌。
“我…我老伴儿…”
老渔民声音哽咽,用被绑着的手背抹了把脸,
“我这一晚上没回去,她肯定急死了……她心脏不好,可千万别出啥事啊……我们打了一辈子鱼,我从来没在外边过过夜,每次回去晚了,她都在码头那块大石头上等我,不管多晚……”
他说得断断续续,满是老茧的手擦着眼泪,像个委屈的孩子:
“说好了今年开春就不出远海了,就在近处打点小鱼,够吃就行……我怎么就贪那点油钱,接了这趟送人的活啊……”
顾枫和苏婷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触动。
这老渔民虽然胆小,但对他老伴儿的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红姐听着却烦躁起来,她走过来,用枪管不轻不重地戳了戳老渔民的肩膀:
“行了行了!一大把年纪了,在这儿哭哭啼啼煽什么情?恶心不恶心?你老伴儿担心你?我还担心我男人呢!”
老渔民被红姐吓得一哆嗦,抽噎声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敢偷偷抹泪。
红姐蹲下身,粗暴地扯开老渔民手腕上的扎带:
“起来!把船开出去!”
“开……开出去?”
老渔民有点慌,“外面……外面不是有搜救的吗?”
“我听了大半夜了,”
红姐哼道,
“后半夜就没啥动静了,估计搜得没结果,扩大范围去别处找了。再说了,潮水退了,洞口水浅,正好能把船开出去看看。老在洞里憋着,闷都闷死了!”
她确实有自己的盘算。
一直藏在洞里不是长久之计,食物和水有限。
红姐要先上岛看看情况,找个更稳妥的落脚点。
现在肯定不能回大陆,顾家估计已经把沿海翻了个底朝天了。
她打算在这岛上躲几天,等风头稍微松一点,再想办法联系顾家,用这几个人换雷豹。
老渔民不敢违抗,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走到船尾发动了柴油机。
突突突的声音在溶洞里回响,渔船缓缓调头,朝着被藤蔓半遮半掩的洞口驶去。
穿过洞口时,需要小心避开露出水面的礁石。
老渔民技术不错,船有惊无险地驶了出来。
外面天刚蒙蒙亮,海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
清凉带着咸腥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回头看去,那个溶洞的入口确实隐蔽,几块巨大的黑色礁石犬牙交错,上面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植物,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从海面上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个能进船的洞。
小岛的全貌也展现在眼前。
比昨晚黑暗中看到的要大不少,呈不规则的椭圆形。
岛的一侧是陡峭的岩石崖壁,另一侧则是平缓的沙滩,向内延伸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树木以热带常见的棕榈、椰子树为主,夹杂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灌木,郁郁葱葱,充满了生机。
“这岛……还挺大!”
苏婷轻声说。
老渔民一边小心驾船沿着岛边缘缓行,一边接了话:
“是不小哩。我跟我老伴儿那会儿上来过,往里走,林子密得很,里边还有个小水潭,水是甜的,能喝。”
红姐警惕地打量着岛屿:“岛上有什么?有野兽吗?”
“大的野兽应该没有,”
老渔民想了想,
“但林子深,有些小东西,野兔子、海鸟啥的挺多。哦,对了,”
他补充道,
“蛇也有,我和老伴儿那回就看见过一条,挂在树上,花花绿绿的,不知道有没有毒,吓得我们没敢往太深里走。”
红姐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她指挥老渔民把船开到岛屿背风的一侧,那里岩石较多,形成一个小小的天然港湾,岸边树木也更茂密,船停在那里从海面上看不太容易发现。
“就这儿,靠过去。”
船靠了岸,红姐率先跳下船,踩在潮湿的沙滩上。
她端着枪,示意其他人:“都下来!”
顾枫、苏婷、小雅和老渔民依次下船。
踩在实地上的感觉让几人稍稍安心了一些,至少比在摇晃的船上舒服点。
红姐用枪指着他们:“往林子里走,找个能待人的地方。”
......
与此同时,顾家老宅。
客厅里的灯亮了一夜。
顾老爷子还坐在那张太师椅上,腰板挺得笔直,但眼里的血丝和深深的疲惫是掩饰不住的。
顾怀山站在窗边,脚下烟头扔了一地。
顾怀远不停地在客厅里踱步,像一头焦躁的困兽。
最让人揪心的是林晚秋。
她蜷缩在沙发里,身上盖着毯子,眼睛死死盯着顾怀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整个人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
一夜未眠,林晚秋的脸色苍白得像纸,眼圈乌黑,嘴唇干裂,原本精致挽起的头发散乱了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
她几乎没动过,也没说话,只是每次电话响起,她的身体就会剧烈地颤抖一下,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亮,等听到又是没有消息时,那光亮便迅速熄灭,只剩下更深的空洞和绝望。
“叮铃铃——”
手机再次刺耳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林晚秋猛地坐直了身体,双手紧紧抓住毯子,指节泛白。
顾怀山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顾怀岳。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怀岳,怎么样?”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顾怀山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挂了电话,看向满眼期盼的父亲和弟妹,沉重地摇了摇头。
“海军和空军的联合搜索持续了一夜,扩大了搜索范围……还是没有发现。”
“啪嗒”一声,是林晚秋手里一直攥着的手机掉在了地板上。
她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笑得无忧无虑。
然后,林晚秋整个人开始发抖,起初是轻微的,接着越来越剧烈。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了林晚秋的手背上。
“我的……我的小枫啊!”
她终于哭出了声,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恐惧,
“你到底在哪儿啊……妈找不到你了……妈找不到你了啊!”
林晚秋哭得浑身瘫软,从沙发上滑落下来,跪坐在地板上,抱着手机,哭得撕心裂肺。
一夜的煎熬,一次次希望燃起又被扑灭,这个母亲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晚秋!晚秋!”
顾怀远扑过去想扶她。
林晚秋却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地看着虚空,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是不是……是不是怪我?怪我把他弄丢了十八年……所以他不要我了……他躲起来了,不让我找到……”
话音未落,她眼睛一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晚秋!”
顾怀远惊骇地接住她。
“快!张伯!叫陈医生!快!”
顾老爷子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管家张伯早就候在门外,闻声立刻跑进来,同时一个提着医药箱、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也快步跟了进来——
这是顾怀山昨晚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请来守在老宅的家庭医生,陈明宇医生。
一阵忙乱。
顾怀远把林晚秋抱到旁边的长沙发上,陈医生迅速进行检查,量血压,听心跳,翻看眼皮。
“陈医生,我媳妇怎么样?”顾怀远的声音都在抖。
陈医生检查完毕,松了口气:“顾先生,别太担心。三夫人这是长时间精神高度紧张、焦虑,加上极度疲惫和突然的情绪打击,引起的短暂性晕厥。身体没有大碍,就是心力交瘁,需要绝对静养和休息。我给她打一针镇静剂,让她好好睡一觉。”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顾老爷子三人才稍微放下心来。
陈医生给林晚秋注射了药剂,很快,她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陷入沉睡,只是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顾怀远小心地抱起妻子,在张伯的引导下,将她送到早已准备好的卧室安顿。
顾怀山也跟着上去帮忙。
客厅里暂时只剩下顾老爷子。
他慢慢坐回太师椅,背脊似乎比刚才更弯了一些。
顾老抬起手,揉了揉发酸发胀的太阳穴,然后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闭上眼睛,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扶手。
小枫,我的好孙子……
那么多船,那么多飞机,都找不到你……
你到底…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