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晨光熹微。
狄仁杰坐在书房内,手持一封刚送达的公文,眉头微蹙。李元芳侍立一旁,见狄公神色有异,不禁问道:“大人,可是出了什么案子?”
狄公将公文递过:“国子监司业张文璟昨夜死于自家书房,初步查验为心悸突发。然圣上对此存疑,命我暗中查访。”
李元芳略显不解:“大人,区区一个五品学官之死,何以惊动圣上?”
“张文璟虽官职不高,但三日后便是科举省试,他乃今年主考之一。”狄公站起身,望向窗外,“且圣上提及,三日前张文璟曾密奏有事关科举存废之要事面圣,未及觐见,竟已猝死。”
片刻后,狄公与李元芳已抵达张府。府内已有大理寺丞在场,见狄公到来,忙上前行礼。
“狄大人,您怎么来了?不过一普通猝死案,何劳您亲自...”
狄公摆手打断:“圣上关心科举事宜,特命老夫前来慰问家属,顺便查看张大人后事安排。现场可曾动过?”
“尚未移动,只等仵作验尸。”大理寺丞答道,“张大人独居于书房已数月,今早仆人送茶,久叩不应,推门而入,发现大人已无气息。”
狄公环顾书房。房间整洁,书籍井然有序。张文璟伏案而坐,面目安详,右手搭于胸前,左手自然下垂。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一盏半凉的茶置于右侧。
“昨夜何人最后见到张大人?”狄公问道。
一老仆上前:“回大人,是老奴昨夜亥时送参茶时见过老爷。那时他正批阅文书,一切如常。”
“他可曾说过什么?有无异常?”
老仆思索片刻:“老爷只说近日疲乏,命我今早迟些叫他。哦,对了,他嘱咐我将书房外门上锁,说是有些重要文书,需谨慎保管。”
狄公目光扫过书房门窗,皆从内紧闭,毫无强行闯入痕迹。
此时仵作已初步验毕,禀告道:“大人,死者无明显外伤,面色如常,舌苔无异常,暂断为心悸猝发。”
狄公走近细看,见张文璟衣着整齐,发髻一丝不苟,唯有一缕灰发散落额前。他右手微握,似抓着何物。狄公轻轻掰开手指,见是一微小玉簪碎片,色泽青绿,质地普通。
“此物似非男子所用。”狄公自语道,小心将碎片以绢布包好。
继续查看案上文书,多是科举相关条例与考生名册。狄公注意到名册中几页有明显反复翻阅痕迹,遂命李元芳记下那几名考生信息。
在检查笔筒时,狄公发现一支笔与其它不同,笔杆略粗,似新更换。他拿起细看,发现笔尾可旋开,内竟藏有一小卷纸。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龙门既开,鲤者竞跃,金鳞非池中物”。
狄公不动声色将纸卷收好,继续勘查。在书架底部,他发现一片枯萎花瓣,形似牡丹,却颜色暗紫,异于常种。
勘查完毕,狄公向家属表达慰问后,便与李元芳离开张府。
马车上,李元芳问道:“大人,可发现疑点?”
狄公颔首:“多处不合常理。其一,张文璟嘱咐仆人外门上锁,却未有提及内闩,似是特意留人进入;其二,他右手紧握玉簪碎片,必是临终前从某人发间扯下;其三,那纸卷藏匿巧妙,内容似暗有所指;其四,屋内过于整洁,连茶盏都摆放齐整,不像猝死之状。”
“如此说来,是他杀?”
“极有可能,且凶手必是张大人相识之人,方能令其不备,安然受死。”狄公沉吟道,“元芳,你速去查清那几名被反复查看的考生背景,特别是他们与张大人的关系。”
回到府邸,狄公召来仆从狄春,命他查访洛阳城内售卖特殊紫牡丹的花圃。又请来好友——太医沈鹤云,将玉簪碎片与之观看。
沈鹤云细看后道:“此玉质地普通,乃市井常见之物。然镶嵌工艺特别,应是‘金玉阁’所出,他们家的玉饰皆有特殊镶金手法。”
狄公谢过沈鹤云,又出示那枯萎花瓣。沈鹤云辨认后道:“此为‘紫云冠’牡丹,原产巴蜀,近年才被引至洛阳,整个神都仅三处花圃栽培。”
得此线索,狄公立即派人分头查访。
傍晚时分,李元芳带回消息:那几名考生中,有一人名为赵梓明,乃张文璟门生,近日与张大人往来频繁。更巧的是,赵梓明的未婚妻正是金玉阁掌柜之女。
狄公闻言,命元芳继续探查赵梓明背景,自己则带人前往金玉阁。
金玉阁内,掌柜见狄公到来,忙上前相迎。狄公出示玉簪碎片,掌柜确认确为他们店中所出。
“此类玉簪共制十支,皆由小女设计。”掌柜叹道,“不过前几日有一支被退返,说是易断,我还道是工艺不精,惭愧。”
“被何人所退?”狄公忙问。
“是一位姓赵的公子,说是赠予未婚妻的聘礼之一,因有瑕疵要求更换。”掌柜答道,“那玉簪退回时已断裂,正是与此碎片质地相同。”
狄公心中已有计较,又问道:“令爱可在店中?”
掌柜摇头:“小女日前出城探亲,明日方归。”
离开金玉阁,狄春来报:紫云冠牡丹仅三处栽培,其中最大一片在城西周氏花圃。而周氏之女,正是赵梓明未婚妻周婉娘。
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赵梓明。狄公却觉太过顺理成章,仿佛有人刻意引导。
回到府中,狄公再次审视那纸卷密信:“龙门既开,鲤者竞跃,金鳞非池中物”。他忽有所悟,命人取来今年考生名册,细看之下,发现几名考生籍贯皆在黄河龙门一带。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些考生在最近的模拟试中成绩突飞猛进,与以往表现大相径庭。
次日清晨,狄公正准备传唤赵梓明,却闻周婉娘已主动前来求见。
周婉娘面容憔悴,眼中含泪,一见狄公便跪地泣道:“狄大人,民女特来自首。张大人是我所害,与赵公子无关。”
狄公扶起女子,温言道:“莫急,慢慢道来。”
周婉娘哽咽道:“昨日听闻狄大人在查玉簪之事,自知难逃。那日张大人邀我前去,说是有关赵公子科举之事相商。我至书房,他竟...竟欲行非礼,我挣扎间,推他倒地,他竟不再动弹...我惊慌失措,整理现场后逃离...”
“你用的是何种毒药?”狄公突然问道。
周婉娘一愣:“毒药?不,我只是推倒他,未曾下毒...”
狄公注视着她:“张大人并非摔死,而是中毒身亡。你既自称凶手,可知中所中何毒?”
周婉娘面色顿时苍白,无言以对。
狄公叹道:“周姑娘,替人顶罪乃大罪过。你与赵梓明情深义重,却不必为此毁却一生。”
周婉娘泪如雨下:“可是狄大人,赵公子绝不会杀人!他为人正直,连见到乞丐都会施以银钱,怎会害人性命?”
“你且安心回去,若赵公子无辜,老夫必还他清白。”狄公安慰道。
送走周婉娘后,狄公命人暗中监视赵梓明动向。果不其然,当晚赵梓明悄悄出城,往南郊一所僻静宅院而去。
狄公与李元芳带人尾随而至。见赵梓明进入宅院,二人悄声贴近窗边。
室内不止赵梓明一人,尚有另一声音道:“...必须尽快处理,狄仁杰已怀疑到此。那些卷子今夜必须销毁...”
赵梓明答道:“先生放心,已安排妥当。只是婉娘她今日竟去向狄仁杰自首,我实在担心...”
那声音冷笑道:“妇人之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科举事毕,你金榜题名,何愁没有佳人相伴?”
狄公听至此,示意李元芳破门而入。屋内二人惊惶失措,年长者欲跳窗而逃,却被窗外埋伏的衙役擒个正着。
带回大理寺审讯后,真相大白。
年长者乃国子监博士郑钦明,与张文璟同为主考。他利用职权,与赵梓明合谋科举舞弊:由赵梓明物色富家子弟,许诺保其中举,收取巨额贿赂;郑钦明则提前泄露试题,张文璟负责在阅卷时给予高分。
然而张文璟日渐不安,欲向朝廷自首。郑、赵二人恐事情败露,遂起杀心。
那日赵梓明以商讨舞弊细节为由拜访张文璟,在茶中下入“迟归散”——一种取自西南蛮疆的奇毒,服后两个时辰方发作,令人如心悸猝死。赵梓明离去后,毒素发作,张文璟临死前扯下赵梓明衣襟佩戴的玉簪——那是周婉娘所赠信物。
郑钦明为掩盖真相,故意在书房留下紫牡丹花瓣,引导视线指向周氏花圃;又暗中将藏有密信的笔放入笔筒,企图将调查引向龙门考生。
狄公叹道:“你二人为私利不惜杀害同僚,破坏科举公正,该当何罪!”
赵梓明跪地痛哭:“晚生一时糊涂,只望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科举本为选拔真才,你等却以此牟利,甚至害人性命。”狄公正色道,“真正的人才,岂是池中之物?纵无科举,亦能展现才华。而你等,纵使高中,终将败露!”
案件已破,狄公入宫面圣,奏明一切。
武则天听毕震怒,下旨严惩涉案众人。同时下诏整顿科举,革除积弊。
退朝后,女皇独留狄公,问道:“怀英,此案中你最为留意何处?”
狄公回道:“臣最为留意张文璟大人临终所握玉簪碎片。虽微小,却是正义最后之坚持。正如科举,虽偶有弊案,然其追求公平选拔人才之本质,仍如美玉般珍贵。”
武则天颔首:“善。朝政如玉,需常拂拭,去瑕存瑜,方得光辉。”
狄公出宫时,夕阳西下,余晖洒满神都。他想起案中那些险些被埋没的寒门学子,如今终于有望凭真才实学获得进身之阶。
玉簪虽碎,正义得伸;科举虽暂蒙尘,终将重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