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烽火散尽的第三日，南疆的暑气已浸透了残破的战旗。破天荒立于南王自刎的青石崖前，玄色龙纹常服被山风掀起边角，露出腰间悬挂的玄铁令牌。崖下十万降兵正解甲归田，金属碰撞声顺着河谷蜿蜒流淌，在连绵群山中撞出空荡的回响。
陛下，西王军已缩回苍梧城三日。秦岳单膝跪地，甲胄上未拭的血污在阳光下泛着暗红，末将愿率铁骑五千，三日之内必破城垣。
破天荒指尖轻抚剑鞘上的蟠螭纹，剑锋在南王颈间断裂时的脆响犹在耳畔。他缓缓转身，玄色披风扫过秦岳肩头：南岭新定，尸骨未寒。苍梧城百姓何辜？远处官道上，苏凌带着药箱的身影正穿梭在伤兵营，素白长衫在灰黄人流中宛如惊鸿。
三日后，苍梧城头的玄鸟旗在暮色中低垂。西王赵承宗立于箭楼，望着城外骤然出现的降兵队伍——那些本该与他并肩作战的南王旧部，此刻正扛着农具走向田埂。亲卫统领攥着刀柄的手泛白：王爷，末将刚接到密报，秦岳部已占据城北天险，凤舞营的斥候昨夜潜入东门粮仓。
知道了。赵承宗将青铜酒爵重重顿在案上，酒液溅湿了摊开的舆图。苍梧城四周的八处关隘已插遍龙骧军旗帜，密探回报的红点像瘟疫般蚕食着地图上的疆域，只剩下孤城一座在蛛网中颤抖。
王爷！须发皆白的太傅颤巍巍捧来锦盒，这是南王临终前托付老臣转交的血书。泛黄的绢帛上，唇亡齿寒四个血字已凝成紫黑，墨迹边缘的齿痕犹在。赵承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与南王在太学同窗时，曾共饮一坛青梅酒，约定共扶社稷。而今那坛酒还封存在王府地窖，南王却化作南岭孤魂。
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西王府密室仍亮着孤灯。老臣们的争论声透过雕花窗棂渗出来，像被揉皱的锦缎。主战派拍案的震响惊飞了檐下夜鹭，主降派的呜咽混着更漏滴答。赵承宗推开暗格，取出先帝御赐的免死铁券，月光透过券上镂空的龙纹，在青砖地投下破碎的光影。
破晓时分，苍梧城门缓缓洞开。赵承宗身着素服，手捧降表立于护城河前。当龙骧军的玄甲洪流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他忽然看清为首那匹白马上的身影——破天荒未穿王袍，腰间只悬着那枚玄铁令牌，身后跟着的不是仪仗甲士，而是提着药箱的苏凌与捧着文卷的凤倾羽。
罪臣赵承宗，献苍梧城降表。西王单膝触地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有老臣不忍见此，失手摔了茶盏。降表上的朱砂印泥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的红，像极了南岭战场上凝固的血泊。
破天荒接过降表的手指骨节分明，绢帛上永不反叛的字迹力透纸背。他忽然将降表递还：西王可知，三日前南王若降，今日便是同饮庆功酒的兄弟。赵承宗抬头时，正撞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暗潮，那里面既有帝王的威仪，又藏着少年时在国子监同窗共读的残影。
传朕旨意。破天荒转身面对城门，声音穿透晨雾，西王赵承宗，念其主动归降，免死罪。着即迁居京城颐养天年，食邑五千户。苍梧藩地收归中央，设岭南道管辖。
当龙骧军接管城防时，赵承宗看见苏凌正为守城老兵包扎伤口，那双曾握过手术刀的手此刻温柔得能捻碎月光。凤倾羽展开舆图的刹那，城头玄鸟旗与龙骧军旗在风中交错，像两只宿命纠缠的飞鸟。
三日后，西王的仪仗缓缓驶出苍梧城。赵承宗撩开车帘回望，见破天荒正亲手扶起跪地送行的老太傅，玄色披风扫过青石板上的水洼，倒映出万里晴空。远处田埂上，南王旧部与西王降兵并肩插秧，新翻的泥土气息混着药香，顺着南风漫过苍梧古道。
王爷，京城的宅子已备好。亲随低声禀报。赵承宗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界碑，忽然想起昨夜破天荒单独召见时的话语：朕在国子监的旧书斋还留着，待你迁居京城，可时时来对弈。他下意识摩挲袖中那半枚断裂的玉佩——二十年前与先帝庶子分桃断义时，各执一半的信物。
夕阳西沉时，秦岳快马驰入中军大帐：陛下，东王余孽在交趾煽动作乱。破天荒正凝视着南疆舆图上新标注的州县，闻言将朱笔在东王辖地重重一划：传旨苏凌，调百草药箱随军。凤倾羽，拟《南疆新政疏》，明日早朝呈上来。
帐外忽然传来孩童嬉笑，几个岭南稚童正围着苏凌的药箱打转。破天荒缓步走出，看见女医官正将糖丸分给孩子们，素白长衫在暮色中宛如初绽的玉兰。远处凤倾羽展开的新政疏在风中猎猎作响，墨迹未干的轻徭薄赋四字，正映着天边渐次亮起的星子。
夜色如墨，龙骧军大营的灯火沿着河谷蜿蜒成河。破天荒立于辕门，望着西王仪仗消失的方向，腰间玄铁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苍梧城头的玄鸟旗已换成龙纹旗，归降的号角声穿越千山万水，化作京城里更夫的梆子，敲打着新王朝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