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府马车驶向皇宫。
纪怀廉未穿素服,只一身玄色常服,头发松散束着,眼下带着刻意未遮掩的青黑。
他先去了皇后宫中,一进门跪下,膝行到皇后跟前,带着哭腔:
“母后!你这次定要为儿臣做主!太子要杀儿臣!”
姚皇后正与几位说笑着,被他这一嗓子惊得手中团扇落地。
“廉儿,你可算回来了?母后听说你回京时遭了贼人,快让母后看看伤到哪了吗?莫要胡言!太子最是疼你的。”
姚皇后拉他起来,上下打量,一脸的焦色,唤了内侍:“快去请太医来瞧瞧!”
纪怀廉一矮身在皇后脚边坐下,哼声道:“母后不必请太医,儿臣还没那么容易死!太子杀不了儿臣,便把儿臣的外务大总管给杀了!”
姚皇后眉头轻拧,几个嫔妃都识趣地告退而去。
姚皇后待几人退出去后,才满脸担忧是伸手去触他的额头,嗔道:“你这孩子,还说不看太医?这胡话都停不下来了。”
纪怀廉故意偏了偏头,一脸的不满:“母后,东宫那些狗杂碎,不但四处查封儿臣的产业,还找百般借口弹劾儿臣,此番在路上设伏的不是太子,还能是谁?”
姚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但她掩饰得很好,轻轻拍了拍纪怀廉的手,柔声安慰道:“你定是多想了。朝臣弹劾你也不是一两次了,几乎每月都有。如今父皇母后尚健,还能护住你。若日后太子继了大统,你也要让太子难做吗?你已大了,母后总让你收敛些,莫要再如少时那般跋扈,你偏又不听。”
见他不作声,姚皇后便又道,“你呀,平日里敛些钱财也就罢了,这次听那商贾蛊惑,搞出那般大的集市,这得坏了多少人的买卖?是无人说到你耳中,可东宫的门槛都要被那些朝臣们踏破了,母后这里也听了多少人来哭诉?谁家里没点产业?你这集市挡的是全京城一半人的财路。太子也不知为你挡下了多少是非,你如今还倒打一耙?!”
纪怀廉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七分做作三分真,一把挥开了姚皇后的手,目眦欲裂:“母后心里便只有太子一人吗?儿臣便不是母后的儿子了吗?儿臣身为皇子,只想多些钱财快,多纳几个美人,活得快些,又能挡了谁的路?”
姚皇后拉着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幼时般,柔声道:“廉儿莫气!太子也说母后只宠着你一人,母后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不宠?此次那些家里有些产业的,都被你这大集市给挤得没了进项,你那大集市母后也派了宫女去瞧过,甚是好。可你父皇与太子也得顺一顺那些人,不得不做做样子。”
纪怀廉面上浮出委屈来,又靠着姚皇后坐了下去,哼了两声,才道:“查集市便查集市,儿臣出趟京,就那么巧遇了贼人?贼人还不止一波。难不成,父皇与太子为了顺着那些狗东西,便要了儿臣的命?”
姚皇后轻叹一声,才道:“你父皇与太子护你都来不及,这话也就在母后跟前说说,可莫要到你父皇面前提,必要惹他生厌的。贼人一事……母后与你舅舅瞧着,可能是有些人想杀那商贾,不曾想你也跟着去了,这才误伤了你。”
纪怀廉咬着牙,跺脚恨道:“那些杀千刀的,奈何不了儿臣,便要杀了罗青!断了儿臣的财路!母后您说,儿臣往后怎么活?拿什么养府里那些美人?怎么买西域的新奇玩意儿?”
姚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面上不显,仍是温声道:“好了好了,一个商贾而已,改日再寻一个能干的便是。”
纪怀廉心中一紧,冲出而口:“寻不到了!她为儿臣筹办盛大的生辰礼,用烟花为儿臣做寿,还为儿臣筹建起青云集,儿臣甚是爱她之才,此番,儿臣定要将杀她的人找出来,碎尸万段!”
说到最后,他已咬牙切齿,脸色铁青。
姚皇后听到这里,脸上的神情开始冷了下来,抬眼看向纪怀廉,淡淡地道:“廉儿,你可听到,这段时日京中的传言?”
纪怀廉惊讶的神情适当地浮现在俊美的脸上:“儿臣未曾听到流言。”
姚皇后收了手,敛入袖中,看向他,神情莫名,字字句句如刀刺针扎:“京中都在传,那商贾以永王生辰为开市吉日,以盛大烟花为永王贺生辰。开市当晚,永王与商贾在观景楼共赏烟花,饮美酒,那商贾更与永王执手抚眼,举止亲昵。宴后,永王将他带入王府中,一日一夜未出。”
纪怀廉听着姚皇后缓缓道来,那夜一幕幕便又在脑中浮现,不觉有些怔愣。
“这便是你至今不成婚之故?”姚皇后内心感觉无比厌恶,又觉得畅快,你毁了吧,如此才好过本宫与太子被你所累。
纪怀廉忽地放声大笑,状似疯癫:“是!那些杂碎传对了!我便是爱她那般的!我便是与她有染!母后,儿臣二十四岁了,您可曾为儿臣办过一场生辰宴?您不是以儿臣生辰日不宜喜庆为由,便是让儿臣要节俭!可她却为了给儿臣一场盛大烟火,数月陪着匠人尝试无数次,为了青云集开市数日不眠不休。她会对儿臣说,祝王爷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母后父皇不曾给过的儿臣的,她给了,儿臣受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心下明知是做给姚皇后看的,却也觉憋闷得慌,冷笑连连:“这个答案,母后满意吗?”
姚皇后蓦地一怔,他知道什么?但她旋即便去拉住了他的手,嗔怒道:“你这是要气死母后吗?如今那商贾已死,传言自会散去。明日起,母后便为你物色王妃。你也莫再胡闹了。”
纪怀廉把脸埋入姚皇后掌中,掌中便有了温润的湿意,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声音暗哑:“母后,罗青死了!儿臣也无心那些事了,太子想要什么,儿臣便都给他吧!”
“你想通了?”姚皇后脱口而出,突又觉得不对,忙道:“太子怎会要你的产业?你要觉得那大集市处理不好,便去寻太子帮你想想法子,亲兄弟二人,还需分你我吗?太子定是会护着你的。”
纪怀廉好似没听到姚皇后那脱口而出的话,沉默半晌,就着姚皇后衣袖擦了擦眼角泪痕,理了理衣衫,垂眼道:“儿臣与太子平日少走动,就请母后帮儿臣给太子传个话,只要太子能为儿臣查出这两次劫杀的贼人是谁人所派,儿臣便把青云集奉上!”
姚皇后只觉心中一紧,“你仍是要为那个商贾报仇。”
纪怀廉抬头看向她,嘴角一扬,一丝疯狂的神色又在脸上浮现:“不,儿臣是要为自己报仇!母后知道的,儿臣素来是睚眦必报的!”
说罢,他躬身行礼,退出了甘露殿。
唇角的那抹笑渐渐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