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渊的到来与陪伴,像一块投入林清歌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儿子林一笑在昏沉中抓住父亲手指的那一幕,以及陆廷渊那无声滚落的泪水,如同带着魔力的刻刀,在她冰封的心墙上,凿出了清晰可见的裂痕。那道裂痕里,透出的不再是纯粹的恨意与抗拒,而是一种混杂着痛楚、迷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松动的情感微光。
一笑的低烧在陆廷渊到来后的第二天,奇迹般地开始稳步消退。孩子的精神明显好转,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那双酷似陆廷渊的黑眸里,重新焕发出了属于孩童的清澈神采,甚至偶尔会偷偷打量那个守在他房间外、沉默而高大的“陌生叔叔”,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隐秘的亲近感。
陆廷渊信守了他的承诺。他没有试图强行介入他们的生活,没有借此机会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他只是沉默地留在瑞士,住在离他们住所不远的一处临时安排的安保据点里。每天,他会在林清歌的默许下,前来探望儿子一两个小时,有时是陪着身体渐愈的一笑玩一些简单的、需要动脑的逻辑棋类游戏(他惊讶地发现儿子在这方面的天赋远超他的想象),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林清歌给儿子读书,或者听一笑用稚嫩却条理清晰的语气,讲述他最近在研究的某个物理现象或计算机算法。
这种相处模式,生疏、克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脆弱的平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未言明的默契,仿佛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过往的雷区,只围绕着孩子,构建起一个临时的、纯粹属于“父母”与“孩子”的三角空间。
然而,外部的风暴从未真正停歇。维也纳事故的调查在陆廷渊团队不计成本的投入下,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他们不仅锁定了具体执行的几名摩根家族雇佣的亡命之徒(已通过特殊渠道移交给了国际刑警),更重要的是,他们顺藤摸瓜,开始系统地清理摩根家族布置在欧洲、专门针对林清歌母子的情报网络和骚扰渠道。
就是在这次大规模的“清扫”行动中,陆廷渊手下最精锐的“清道夫”小组,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
他们注意到,在过去几个月里,尤其是在林清歌母子相对脆弱、频繁搬迁的时期,一些摩根家族派出的、级别较低、旨在进行骚扰、试探或搜集基础情报的“外围触手”,往往在刚刚开始行动,甚至尚未真正接触到目标之前,就会莫名其妙地失去联系,或者其行动会遭遇各种“意外”失败。
起初,“清道夫”小组以为这是己方其他小队无意中的行动成果,或者是摩根家族内部协调失误。但经过细致的交叉比对和痕迹分析,他们排除了这两种可能。那些失败的摩根外围行动,其被破坏的手法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独特的、非陆氏风格的精准和……优雅?更像是一位高明的棋手,在对手落子之初,便已看穿其意图,并随手布下一个小小的、却足以让对手无功而返的障碍。
这些障碍设置得恰到好处,既有效阻止了骚扰,又没有引起过大动静,避免了打草惊蛇,仿佛只是在默默地、持续地清理着林清歌母子周围环境中的“蚊虫”。
“有人在暗中保护她们。”负责此次“清扫”行动的主管向陆廷渊汇报时,语气带着一丝困惑与凝重,“手法非常高明,而且……似乎比我们更早就在这么做。时间点可以追溯到夫人……林小姐她们刚到瑞士不久。”
陆廷渊眉头紧锁:“能查出是谁吗?”
“对方非常谨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直接指向性的线索。我们只能从那些被破坏的行动的共性反向推导。”主管调出分析数据,“对方似乎拥有极强的信息拦截和破译能力,能提前获知摩根家族这些低级别行动指令。同时,在物理层面,对方在欧洲,尤其是在瑞士,拥有一个高效且隐秘的执行网络,能快速、无声地处理掉麻烦。”
他停顿了一下,指向几个关键节点的分析结果:“综合来看,这些信息获取模式和行动风格,与我们之前监控到的、顾言之先生的部分活动特征……存在高度吻合的可能性。尤其是那种侧重于信息防御和非暴力化解冲突的偏好,很符合顾先生一贯的行事作风。”
顾言之?!
这个结论让陆廷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从未小看过顾言之,知道这个看似温和的音乐制作人背后绝不简单。但他也一直认为,顾言之对林清歌的帮助,更多是出于旧情(或许是对她生母的承诺)和个人的欣赏,其能量主要集中在音乐圈和部分亚洲人脉。
现在看来,他远远低估了顾言之。这个男人隐藏的实力和触角,恐怕远超他的想象。他不仅在林清歌明面的事业上提供帮助,更在暗处,为她清扫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来自阴影里的威胁。
这是一种……更深沉,也更难以界定的守护。
陆廷渊的心情变得复杂难言。一方面,他感激在那些他缺席(甚至是他成为伤害源)的日子里,有这样一个人在不求回报地保护着清歌和一笑。另一方面,一种属于雄性的、微妙的领地意识和……难以言喻的嫉妒,悄然滋生。顾言之做得越多,越显得他陆廷渊过去的缺席与错误是多么的不可饶恕。
他没有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林清歌。他需要更多证据,也需要时间消化这个发现。
然而,林清歌并非对周遭的变化毫无察觉。随着一笑病愈,她重新将部分精力投入到工作室的事务和安全环境的评估中。在与顾言之的一次例行加密通话,讨论到近期摩根家族似乎异常“安静”时,她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顾大哥,我总觉得……最近似乎太安静了些。按照摩根家族的作风,维也纳失败后,不应该没有一点后续动作。是不是……除了陆廷渊的人,还有别的力量在干预?”
电话那端的顾言之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沉默,让林清歌心中的疑虑加深了。
“清歌,”顾言之的声音依旧温和,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滞涩,“摩根家族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维也纳的失败可能引发了内部分歧和资源重整,暂时的安静是可能的。”
他避开了问题的核心。
林清歌没有放弃,她追问道:“可是,我回想起来,从我们刚到瑞士开始,似乎就一直很‘幸运’地避开了一些低级别的麻烦。那些试图靠近的狗仔,一些莫名其妙的网络试探……它们总是在真正构成威胁前就消失了。顾大哥,这些……和你有关吗?”
这一次,顾言之的沉默更长了。隔着电话,林清歌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微微蹙眉、斟酌词句的模样。
“清歌,”他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又像是在回避着什么,“我做这一切,只是不希望你和小笑受到伤害。有些力量,知道得越少,对你们越安全。”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这含糊其辞、避重就轻的回答,几乎等同于默认!
林清歌握着电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顾大哥……他到底是谁?他背后究竟代表着怎样的势力?他如此不遗余力、甚至动用隐藏力量保护她们,真的仅仅是因为对她母亲的承诺和朋友的关心吗?
一种陌生的、带着一丝寒意的不确定感,悄然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她一直视顾言之为难得的挚友与可靠的盟友,从未怀疑过他的立场和动机。但此刻,他话语中的隐瞒和那深不可测的背景,让这份信任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却真实存在的缝隙。
她想起了埃里克大师偶尔提及顾言之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了顾言之总能轻易解决一些看似棘手的麻烦……原来,她所以为的“轻易”,背后可能隐藏着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复杂网络。
“我明白了,顾大哥。”林清歌最终没有继续逼问,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挂断电话,林清歌独自坐在书房里,窗外是阿尔卑斯山永恒的宁静。她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陆廷渊的转变让她心墙松动,而顾言之突然显露的、深不可测的另一面,又让她陷入了新的迷茫与警惕。
原本看似清晰的敌我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她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上,除了明处的摩根家族和立场开始转变的陆廷渊,似乎还有隐藏的棋手,在阴影中落子。
而她自己,以及她珍视的儿子,依然是这盘棋上,最重要的棋子。
只是,执棋之手,究竟有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