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门之内,并非直接就是庭院,而是一条狭窄、仅供一人通行的昏暗夹道。冰冷的青砖墙壁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尘土味和淡淡的檀香气。林暮野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屏息凝神,全力感知着门外的动静。
狩铃人那冰冷的意念如同潮水般在墙外反复扫过,带着不甘与审视,但最终,似乎顾忌到这高门大院的某种无形屏障,还是缓缓退去了。远处蛮巫那原始厚重的气息也停滞了片刻,随后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墙外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寒风掠过瓦楞的呜咽声。
林暮野缓缓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状况,后背的伤口在之前的狂奔中有些崩裂,传来隐隐刺痛,但并无大碍。混沌心力运转几个周天,便已将翻腾的气血压下。
现在,他需要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以及如何安全离开。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条夹道。夹道一端通向角门,另一端则连接着一道月亮门,门内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的轮廓,应是这座宅院的内院。方才被他推开的那个管家模样的人,此刻正瘫坐在月亮门旁,脸色煞白,手中的灯笼滚落在地,烛火摇曳,映照出他惊魂未定的脸。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那管家约莫五十岁年纪,穿着藏青色的棉袍,看着突然出现的林暮野,声音颤抖。
林暮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上前一步,拾起地上的灯笼,烛光稳定下来,照亮了他年轻却带着风霜之色的面容。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老人家莫怕,我只是个迷路的旅人,被歹人追赶,情急之下误入贵府,绝无恶意。”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着管家。这管家虽然受惊,但眼神深处并无寻常百姓见到闯入者的恐慌,反而带着一种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稳?而且,这宅院给他的感觉也很奇怪,外面狩铃人和蛮巫的气息如此明显,墙内却仿佛自成天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隔绝感?
“迷路?被歹人追?”管家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中的惊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明的打量,“看阁下身手,可不像是普通的旅人。外面的动静……非同一般啊。”
林暮野心中微动,这管家不简单。“确实非同一般。老人家,此地是?”
“此处乃是青木镇柳员外的府邸。”管家整理了一下衣冠,恢复了管家的仪态,但眼神依旧警惕,“老朽姓钱,是府上的管家。阁下既然误入,还请速速离去,免得惊扰了内眷。”
“钱管家,非是我不愿离去。”林暮野苦笑一下,指了指角门,“门外那些人,恐怕还未走远。此时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可否容我暂避片刻?”
钱管家皱了皱眉,似乎在权衡利弊。他看了看林暮野,又侧耳听了听墙外确实再无异常动静,最终叹了口气:“也罢。看你不像恶人,又是被……那些‘东西’追赶。随我来吧,但切记,莫要声张,更不可惊动老爷和小姐。”
“多谢钱管家。”林暮野拱手致谢。
钱管家不再多言,提起灯笼,示意林暮野跟上,转身走进了月亮门。
门内是一座精巧的园林,虽然时值寒冬,草木凋零,但假山、池塘、亭台的布局依旧可见匠心。更让林暮野注意的是,踏入这内院的瞬间,他怀中的几枚铃铛,尤其是那枚破损的伪铃,都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无形的涟漪。这宅院,果然有古怪!
钱管家引着林暮野,并未走向灯火通明的主屋,而是绕到园林深处,来到一间看起来像是堆放杂物的厢房前。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而入。
厢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些旧家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一种极其隐晦的、类似檀香却又更加清冽的香气。
“阁下暂且在此休息,切勿随意走动。待老朽打探清楚外面情况,再作计较。”钱管家将灯笼放在桌上,语气不容置疑。
“有劳钱管家。”林暮野再次道谢。
钱管家点了点头,深深看了林暮野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退出厢房,并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并未上锁,但这更像是一种信任,或者说……自信。
林暮野站在厢房中央,没有立刻坐下。他闭上双眼,全力扩展自己的感知。
心力如同水银泻地般悄然蔓延。这间厢房看似普通,但墙壁、地面似乎都铭刻着极其细微、几乎与材质融为一体的符文,散发出一种温和却坚韧的守护力量,将内外隔绝开来。难怪外面的狩铃人和蛮巫难以窥探,也难怪钱管家敢把他安置在这里。
他的注意力集中到怀中的铃铛上。破损伪铃的悸动已经平息,但喜、哀、怒三枚铃铛,却传递出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仿佛鱼儿回到了水中。尤其是“喜悦”铃铛,那温暖的光芒微微流转,似乎与这宅院中某种无处不在的、温和的力量产生了共鸣。
这力量……并非攻击性,也非防御性,更像是一种……“安抚”?“滋养”?对情绪力量有着天然的亲和与疏导作用?
林暮野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这柳府,与雨霖铃,或者说与情绪法则,有着某种渊源?钱管家口中的“那些东西”,显然指的不是普通歹人,他知晓狩铃人或者类似存在的特殊性!
他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夜色中的柳府静谧无声,但在他强化了的感知中,整座府邸仿佛被一个巨大而无形的水泡包裹着,内部气息圆融平和,与外界的混乱紧绷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风铃摇曳的悦耳声响,不知从府邸的哪个角落幽幽传来。这铃声空灵、纯净,不带任何情绪属性,却仿佛能涤荡心灵,让人的思绪瞬间清明起来。
林暮野怀中的“喜悦”铃铛不受控制地轻轻震鸣,散发出温暖的光晕,与那空灵的铃声遥相呼应!
是另一枚雨霖铃?!就在这柳府之中?!
林暮野心中剧震!他追寻的东方呼唤,那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感觉,其源头难道就是这柳府?是了,这种安抚、滋养万物的特性,正符合“生机”之铃的描述!难道第五枚“生机之铃”并非只是虚影降临,其本体或者重要的组成部分,就在此地?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阁下,可曾安歇?”是钱管家的声音。
林暮野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平静回应:“尚未,钱管家请进。”
钱管家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和几块糕点。“夜深寒重,喝碗姜茶驱驱寒气吧。”他将托盘放在桌上,目光再次落到林暮野身上,这次带着更深的探究,“方才……府中的‘清心铃’似乎有所异动,与阁下有关?”
他果然知道!林暮野不再隐瞒,点了点头,坦然道:“实不相瞒,钱管家,在下林暮野,并非普通旅人。我身怀异宝,与贵府的‘清心铃’似有渊源。外面追杀我的人,名为‘狩铃人’,其目标正是我身上之物,以及……世间所有类似的铃铛。”
钱管家闻言,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反而像是印证了什么,长长吐出一口气:“果然……老朽观阁下气息非凡,又能引动‘清心铃’共鸣,便知非同寻常。只是没想到,连‘守铃人’一族避世多年,最终还是被卷了进来……”
守铃人?
又一个全新的称谓!
林暮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听钱管家的意思,他们柳家,或者说他们这一族,是“守铃人”?守护铃铛的人?
“守铃人?守护的是……‘清心铃’?”林暮野追问。
钱管家在桌旁坐下,神色变得凝重而悠远:“不错。我柳氏一族,世代守护‘清心铃’,亦被称为‘生之铃’的碎片。它并非完整的雨霖铃,而是上古时期‘生机之铃’崩碎后,最大的一块碎片所化,拥有安抚万物、滋养生机之力。我族使命,便是守护它,不使其落入野心家之手,尤其是……‘狩铃人’。”
他看向林暮野:“狩铃人,是一个极其古老而神秘的组织,他们追寻并企图掌控所有的雨霖铃,用以达成某种未知的目的。他们力量诡异,行事不择手段。阁下能从他手中逃脱,并身怀其他铃铛碎片,实属不易。”
信息量巨大!林暮野消化着钱管家的话。柳家是守铃人,守护着生机之铃的碎片“清心铃”。狩铃人是他们的敌人,目标则是收集所有铃铛。而自己,这个意外闯入者,身怀喜、哀、怒三铃以及伪铃碎片,似乎成了连接几方的关键。
“那蛮巫呢?”林暮野想起那让人忌惮的号角声。
钱管家眉头皱得更紧:“蛮巫……是更古老的存在,源自南疆密林,信奉自然祖灵,与天地沟通。他们对雨霖铃的态度难以捉摸,有时视为神圣之物加以保护,有时又会因铃铛的力量引发自然失衡而出手干涉。他们……是变数。”
狩铃人,守铃人,蛮巫……再加上自己这个身怀数铃的“干涉者”。青木镇这个小地方,竟然汇聚了四方与雨霖铃息息相关的势力!
“钱管家,我还有同伴在镇中,我必须尽快与他们汇合。”林暮野站起身,神情恳切。
钱管家沉吟片刻,道:“林少侠,如今外面形势复杂,狩铃人与蛮巫皆在暗处。你贸然出去,危险重重。不若暂且留在府中,从长计议。至于你的同伴……老朽可派人暗中打探,若他们安全,或可设法接应。”
这无疑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柳府有清心铃碎片守护,相对安全,而且钱管家作为守铃人,对狩铃人了解颇深,是宝贵的盟友。
“如此,便多谢钱管家了!”林暮野郑重行礼。
“不必客气。守护铃铛,抗衡狩铃人,本就是我族使命。林少侠身负多种铃铛力量,或许……正是打破眼下僵局的关键。”钱管家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不过,在此之前,老朽需禀明家主。还请少侠稍候。”
钱管家起身离开。林暮野独自留在厢房中,心情难以平静。没想到绝境之中,竟误打误撞找到了守铃人,获得了生机之铃碎片的线索,更是对狩铃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然而,他心中的紧迫感并未减少。铁柱下落不明,苏宛白和云汐他们虽暂时安全,但仍在危险之中。狩铃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蛮巫态度不明。这柳府也并非绝对安全,守铃人一族避世多年,实力如何犹未可知。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清心铃力量笼罩的静谧庭院,手掌轻轻按在怀中躁动不安的铃铛上。
新的盟友已经找到,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