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的犬吠和引擎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协会的搜捕网正在收紧,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快走!”
陈渡低喝一声,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将那块【俗神骸骨(微小碎片)】小心收起,率先向祠堂后方的缺口冲去。
柳七迅速扫视了一圈满地狼藉的皮影碎片和那堆已然化为飞灰的匠师枯骨,确认没有残留其他危险,也立刻跟上。
张九斤更是连滚带爬,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堵在这鬼气森森的祠堂里。
三人狼狈不堪地从缺口钻出,沿着祠堂后方陡峭的山坡滑下,钻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暂时掩藏住身形。
远处,车灯的光芒已经隐约可见,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似乎就停在了祠堂附近。
嘈杂的人声和犬吠声传来,协会的人果然找到了这里。
他们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三块沉默的石头,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里。
幸运的是,协会的人似乎被祠堂内刚刚平息却依旧浓郁的怨气能量场和战斗痕迹所吸引,并未立刻向周边展开细致搜索。
一阵搜查和对话声后,引擎声再次响起,似乎是向着镇子其他方向去了。
暂时安全了。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大意,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继续向古镇外围更深处的山林移动。
直到彻底听不到任何镇子传来的声音,才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藏身。
山洞阴冷潮湿,但至少提供了暂时的庇护。
一进山洞,张九斤就彻底瘫倒在地,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着粗气:
“哎呦喂……可算……可算逃出来了……差点就交代在那破祠堂里了……”
柳七默默拿出最后一点伤药和干净的布条,递给陈渡,然后自己也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臂上被皮影划出的伤口。
她的蛊囊几乎彻底空了,脸色因为灵性和精血的双重损耗而异常难看。
陈渡接过药,却没有立刻使用。
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肋下的伤口和体内的暗伤阵阵作痛,但他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怀中那块刚刚得到的奇异碎片上。
他再次将其取出,摊在掌心。
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这块碎片看起来更加不起眼,黯淡无光,表面甚至有些粗糙。
就像从某件古老器物上不小心磕碰下来的边角料。
但当他集中精神,左眼傩瞳微微发热凝视它时,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
碎片内部,似乎存在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复杂的“核”。
一种难以形容的、既神圣又腐朽的矛盾气息从中隐隐透出。
仿佛它曾经承载过某种浩大而纯粹的“信仰”或“神性”,但如今已然随着“神明”的陨落而枯萎、凝固。
只剩下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残渣,记录着过往的辉煌与寂灭。
它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供人吸收,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沉默的“标本”。
“这玩意……到底有啥用?”张九斤凑过来,好奇地瞅着那块碎片,“看起来还没一块大洋值钱。”
他试图用自己那点微末的感知去探查,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是块破石头。
柳七处理完伤口,也看向碎片,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
“我能感觉到它内部有一种……非常古老、非常本质的力量残留,但确实……已经死了,腐朽了。像是……神只的墓碑。”
陈渡点了点头,认可柳七的判断。
他把玩着这块冰冷的碎片,心中思绪起伏。
湘西的【尸王心核】,是僵尸王吸收地煞怨气、窥得一丝不朽规则的产物,代表着“死而不僵”的极端执念。
东北的【不化之爪】,是仙家被至邪之物污染堕落、却又残留一丝本源的矛盾结合体,代表着“堕落与纯净”的扭曲。
而眼前这块【俗神骸骨】,则是一位已然陨落的、依托民俗信仰而存在的“俗神”最后残留的碎片,代表着“信仰的诞生与寂灭”。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与“民俗”、“传说”、“信仰”、“规则”紧密相关,并且都处于一种“非生非死”、某种规则凝聚又破碎的状态。
App将他们这类人称为“拾骨人”,这个序列名称,此刻品味起来,竟是如此的贴切,甚至毛骨悚然。
他们确实像是在一片片荒芜破败的民俗坟场中,小心翼翼地捡拾着这些代表着不同“规则”或“信仰”的、奇特的“骨头”。
张九斤看着陈渡凝重的表情,又看了看那块碎片,似乎也联想到了之前的经历,忍不住嘟囔道:
“咱们这东奔西跑的,钻古宅、闯荒坟、下墓穴、探鬼寺……干的尽是些挖坟掘墓……呃,探寻民俗遗迹的活儿……”
他挠了挠头,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
“捞尸符、煞染红绫、现在又多了这劳什子骨头片子……净跟这些稀奇古怪的‘骨头’打交道了。我说,咱们这伙人,叫什么‘代理人’太拗口,不如干脆就叫……‘拾骨团’算了!反正咱们就是在‘拾骨’嘛!”
他的话音落下,山洞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洞外呜咽的风声掠过。
陈渡摩挲着掌心中那块冰冷的神骸碎片,目光依次扫过疲惫不堪却眼神坚定的柳七,以及虽然嘴上抱怨却始终没有真正退缩的张九斤。
“拾骨团……”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寓意,甚至带着几分土气和自嘲。
但却异常精准地概括了他们的现状、他们的行为,甚至隐隐指向了App赋予他们这个序列的本质。
是在一片片被遗忘、被扭曲、湮灭或异化的民俗废墟中,捡拾那些蕴含着规则与故事碎片的“骨”。
是在与协会为代表的、试图垄断和控制这一切的势力的对抗中,艰难地拾取一线生机和力量。
也是在一次次生死边缘,捡回自己和同伴的性命。
拾骨之人。
陈渡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握紧了掌心那块神骸碎片,然后抬眼看向柳七。
柳七也正看着他,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没有欢呼,没有仪式。
在这个狼狈不堪、危机四伏的夜晚,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伴随着远处隐约的搜捕声。
团队的名称,就以这样一种近乎玩笑却又带着某种必然的方式,被确定了下来。
拾骨团。
从此,他们不再是临时凑在一起的散兵游勇,而是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和名字背后所承载的、未知而沉重的命运。
张九斤见两人都没反对,愣了一下,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呃……我就随口一说……你们觉得行就行……”
陈渡将神骸碎片小心收好,深吸一口气,忍着伤痛站起身:“名字不错。以后,我们就叫‘拾骨团’。”
他看向洞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
“现在,拾骨团的首要任务,是活下去,然后……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