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叶辰拿着那张画着猫爪印的便签纸，回到了宿舍。
赵云熙正躺在床上刷手机，校园论坛的那个帖子，他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八遍，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辰哥，你又领新作业了？”他看见沈叶辰手里的便签纸，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沈叶辰没理他。
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将那张纸平铺在桌面上，目光落在“有点意思”这四个字上。
“有点意思”。
这是一个比“心情”更加模糊、更加主观、更加无迹可寻的词。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试图为这个词建立一个逻辑模型。
“有意思”，可以被定义为“产生兴趣”。
兴趣的产生，源于“新奇感”或“超预期回报”。
所以，任务可以被拆解为：寻找一个具有“新奇性”或“高回报预期”的事件，并体验它。
沈叶辰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江城大学及周边“新奇”事件搜索】
屏幕上跳出几个选项：
1. 城南鬼屋，沉浸式恐怖体验，新奇度98%。
2. 分子料理餐厅，颠覆传统味觉，新奇度92%。
3. 室内高空跳伞，反重力体验，新奇度95%。
沈叶辰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似乎都符合“新奇”的定义。
但他的直觉，一个他最近才开始被迫使用的、毫无逻辑的判断系统，告诉他，林可可要的答案，不在这里。
她让他去“感受”阳光，而不是分析光谱。
她让他去理解“经历”，而不是记录数据。
那她让他去找的“有点意思”，一定也不是这种可以用金钱和肾上腺素量化的东西。
沈叶辰关掉了网页。
他的系统，再一次，因为一个简单的输入，而陷入了逻辑死循环。
……
一整个下午，沈叶辰都处于一种游离状态。
他走在校园里，目光不再是穿透一切的漠然，而是带着一种刻意的、笨拙的搜寻。
一片被风吹成特殊形状的云。
一只在草坪上追着自己尾巴打转的狗。
两个女生因为吃到了同一支雪糕的双黄蛋而发出的惊喜尖叫。
这些画面，被他的视网膜捕捉，传入大脑。
但他的处理器，无法给出判断。
这算“有点意思”吗？
标准是什么？
他像一个第一次学习辨认颜色的机器人，面对着一个五彩斑斓、却无法定义的世界，茫然无措。
傍晚时分，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的人工湖边。
这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散步的学生。
他找了个长椅坐下，试图清空自己混乱的处理器。
他放弃了。
放弃了寻找，放弃了分析，放弃了定义。
他就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湖面。
夕阳正在落下。
巨大的、橘红色的火球，悬在远方建筑的轮廓线上。
光线变得很柔和。
湖面被染上了一层流动的、破碎的金色。
有风吹过，湖水泛起涟漪，金光也跟着晃动，像谁不小心打翻了一整瓶的碎钻。
沈叶辰看着。
他没有去分析光的折射角度，没有去计算风速对水波的影响，也没有去思考瑞利散射为什么让天空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他只是看着。
看着天空的颜色，从橘红，一点点变成粉紫，再和深蓝色的天幕融为一体。
看着最后一缕光，从地平线上消失。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而饱满的感觉，在他的胸口，缓缓地、缓缓地，弥漫开来。
不是因为新奇。
日落，每天都在发生。
不是因为回报。
它没有给他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但就是这一刻。
他觉得，自己那台超频运转了二十年的cpU，终于有了一秒钟的、安宁的停歇。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兔子头像的对话框。
指尖悬停了很久，他打出三个字。
【我找到了。】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几秒钟后，对方回复了。
【是什么？】
沈叶辰没有打字。
他站起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
林可可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回宿舍。
走到一半，就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叶辰。
他背着包，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棵在夜色里沉默的树。
“沈同学？”林可可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你的作业。”沈叶辰看着她，眼眸在路灯下，比平时要亮一些。
“哦？”林可可来了兴致，唇角弯起，“找到了？是什么？”
沈叶辰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她，似乎在组织一种他从未用过的语言。
“是晚霞。”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坐在湖边，看着天从橘红色，变成粉色，再变成紫色。”
“云的边缘，是金色的。”
“湖里的水，也在发光。”
他描述得很笨拙，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在陈述他看到的画面。
但林可可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凝固了。
她看着他。
看着他认真描述着一场日落的样子。
他不再是那个用数据和模型武装自己的沈叶辰。
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第一次真正看见晚霞，并努力想要和她分享这份感受的、普通的男生。
心脏，又被那样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这一次，比在图书馆时，更用力。
“感觉呢？”林可可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软。
“感觉……”
沈叶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种无法定义的情绪。
“很安静。”
“不只是周围安静，是……这里。”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这里，也安静了。”
林可可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自己的倒影。
原来，驯养一头黑豹最有效的方式，不是给它指令，也不是给它食物。
而是教它，去看一场日落。
就在这时，一个轻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哟！可可！我说你人跑哪儿去了，原来又在给沈大学神开小灶啊？”
是乔思妍，她和另一个室友刚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一脸“我懂的”表情。
林可可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沈叶辰却没什么反应，他的目光，依然落在林可可的脸上。
乔思妍她们笑着摆摆手，走进了宿舍楼。
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林可可正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有些过于暧昧的寂静。
沈叶辰却忽然，又开口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种探索未知领域的、属于研究者的严谨。
“林可可。”
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
“嗯？”
“刚刚，我的心率，在她说‘开小灶’的时候，瞬间从72，上升到了91。”
林可可：“……”
“根据模型，这属于应激反应。”
“但是，”他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眸里，闪动着一丝数据无法解释的困惑，“我并没有感觉到威胁。”
“反而，有一种……类似于刚才看晚霞时的感觉。”
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下一个极其重大的结论。
“所以，我们现在这样，是在‘约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