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从身侧经过的卫士与考生之间的交谈中，陈临渊也是对这秋招之试了解了个大概。
秋招之试，选在每年立秋之后第十日举行，凡未入官职的大秦子民皆可报名参加，年龄不限、种族不限、男女不限。
整个秋招之试主要可分为初试和会试，其中初试每年根据主考官不同题目也不尽相同，但是总体多以笔试为主。
初试的考核并没有所谓标准答案，只要考生所答具备其理皆可算作通关，而且据说哪怕你的作答并未被诸位考官认可，若是对结果有异甚至可以申请向上复审，只不过自秋招诞生以来还未曾有过这样的先例。
要知道，如今的大秦诸子百家百家争鸣，对初试进行审核的考官来历也是各不相同，倘若你的作答并未得到认可那也绝非一家之言所下的定论。
初试之中考查的内容涵盖的内容却并非陈临渊熟悉的所谓四书五经之类的固定典籍，据说除学识、心性之外还另有深意，具体的却是只有陈临渊亲自见过才能清楚。
唯有通过初试之人才有机会参加接下来的会试，会试的内容却是考生亲自参与到书院内各家学府之中，唯有得到三家以上学府的认可才算正式通过秋招成为大秦书院的一员。
按照始皇帝的意思，大秦书院乃是汇集了天下各家之精华所在，为的也是培养出真正能为整个大秦帝国添砖加瓦的栋梁之才，也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培养体系，每一位从大秦书院之中的走出的学子，都是能够治理一方的人杰。
努力消化着途经之时所听到的关于大秦书院的诸般议论，大秦书院在陈临渊心中的形象却是更加神秘了起来。
望着眼前规模庞大的大秦书院，陈临渊心中默默将之与自己世界中那太极宫对比起来，一时之间感慨万分，眼前的大秦帝国不愧是繁盛千年的强大国度，其底蕴恐怕远超自己所知的大唐。
看着络绎不绝的考生，从未参加过类似考试之类的陈临渊也是不禁有些紧张起来，随着往来巡查的侍卫，陈临渊拿着象征自己身份的令牌跟随安排进入其中一间殿堂之中，当陈临渊落座之时，他所在的这间殿堂之中已经坐满足足近百位考生。
考官尚未进场，陈临渊也是四下打量起了殿内的诸多考生，果如路途中所言，男女老少皆有，除华夏之人外像周处一般的昆仑奴也是存在不少，甚至还有些皮肤发白金发碧眼的异族也身处其中。
光在这间殿堂之内陈临渊就已经隐约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文化交流的气息。
突然，余光扫过之时陈临渊有些惊讶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距自己极远的殿堂角落，这不正是当初出手替自己挡下周处偷袭的陌生人么。
陈临渊心中大喜，在这异国他乡能够看到故乡之人总是令人愉悦的，只不过如今初试在即却是不便上前攀谈，默默记下了对方所在的位置，只待初试结束后再去寻他。
他乡遇故知，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却是渐渐平静下来，将桌案之上提前准备的纸笔检查一番后陈临渊也就静静等待考官的到来。
不多时，一声沉重巍峨的钟声响起，殿堂之内瞬间鸦雀无声，只见一名身着黑龙图样长衫的中年男子缓缓走近殿堂。
男子并未开口也没有理会场上百多名考生的目光，只见他提起笔便在早已铺就在墙壁之上的纸上写下一行字：
何为文明？何为文明之理？
书写完毕之后一旁的侍卫直接敲响了放置在殿前的编钟，一声清冽的脆响，初试正式开始。
不知道大秦书院采用的何种手段，无论身处殿中何处都能够清晰的看清墙壁之上书写着的十个大字，一时之间全场寂静却是并无一人提笔。
仔细咀嚼着眼前初试的题目，饶是阅尽无数典籍的陈临渊此刻心中也是有些迷茫，先前路上听闻往来行人讨论之时，对于初试的题目也有过无数猜测，原以为多半是治世手法之类题目，可眼前的这十个字一出现却真真是让陈临渊不知从何下手。
“文明……”
最终陈临渊的目光还是死死的停留在这两个字之上，心中的一缕灵光让他本能的察觉这里恐怕才是初试题目中的关键所在。
无数场景在脑海闪现，陈临渊自记事以来的诸多经历纷纷涌上心头，儿时在师门中翻阅门中前辈留下的故事，出山后在陈仓集市上见到西域往来的胡商，巴蛇幻境中百年一梦的诸般奇异，摘星楼上看到的那颗无比美丽的大星……
种种画面在陈临渊脑海之中交织浮现，一时之间陈临渊竟是呆坐在原地。
所谓“文明”二字所涵盖的范围实在是过于驳杂，若想要真真正正用语言将之描绘出来却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
说起来提到“文明”更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与之相反的“野蛮”、“蛮荒”之类的词汇，以陈临渊所在的大唐之中，许多人仍将四方仍保持着茹毛饮血习性的诸多部族称为“蛮夷”。
如此看来所谓“文明”正是由某一族群摆脱了当初凭借本能生存，构建起属于自己的文化体系之后，这一族群方才有资格冠以“文明”之称。
想到这里陈临渊的视线不禁停留在面前桌案上放置的纸笔，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啊，凭借自身小说家的师承，依靠经历世间精彩将自身对于天地万物的领悟，依靠手中的笔以古字作为载体将之体现出来。
“文明”、“开化”、“文化”、“语言”、“文字”。
诸多词汇此刻在陈临渊脑海之中汇集，若有所思的望向前方墙壁之上书写的初试题目陈临渊好像抓住了这第一问该如何作答。
当即活动了一番手腕提笔便在纸上挥洒起来。
上古天地初开之时，人族先民于苍茫天地之中行走，天地异变是为劫，洪水猛兽是为劫，饥荒干涸是为劫，历经万劫挣扎只为求的一线生机。
无数岁月流转，先民之中有贤者偶得灵智，观天地雷火得悟火种使用之法，观荒野四时生灭得悟耕种之道，亦有游走狩猎之人观凶兽撕斗习得搏杀之技。
先贤将自身所悟尽数传于人族族群之间，先民得以在莽荒天地间繁衍生息。
先民学习野兽嘶吼，以人族之躯创造出彼此交流沟通的语言，诸多先贤所学也依靠口口相传得以在族群之中流传开来。
但天地之间存有大恐怖，诸多部族或遭天灾或遭兽患，逐渐许多先贤所悟出的助人族生存延续的技法难免随之流逝。
后有先贤忧心于此，故而观天地万物之形，将所有有形、无形之物以符文篆刻的方式刻于石板之上，将自身所悟尽数化作难以磨灭记号留存于世间。
自此，人族族群之中一切得自天地万物规律之所获有了载体，世间诞生了“文字”的概念，人族族群凭借“文字”将一代代人所思所学所悟悉数流传于后世子孙。
人族族群也自此区别于莽荒天地间其余族群，新生稚童凭借“文字”快速吸收无数先贤之经验，待其成长便将自身所学以“文字”继续流于后世。
习得挣扎求存之法是为开智，人族族群获得属于自身之文化。
创出“文字”记录之法是为传承，人族族群得以将自身文化不断积累。
有了无数年代的积累，人族族群终是获得了自身文明。
是以，所谓“文明”绝非单纯文化之汇集，唯有将文化传承万世方才有资格被称之为“文明”。
写到这里，陈临渊缓缓收起了笔，虽然只是寥寥数百字，但是陈临渊自认已经将自身这些年诸般经历尽数汇集其上，在他心中这便是如今的自己对于“文明”二字的领悟。
不过至于墙壁之上所提的第二问，“文明之理”倒仍然未能理会其中的含义。
通过多年来诸般神奇的际遇陈临渊能够将自己对于“文明”的概念勉强描述出来，可是本就难以名状的“文明”又岂能以理定之？
陈临渊抬头环顾周围，发觉场上百多名与自己一同坐于殿堂之中的考生，此刻提笔的也只有寥寥数人。
想来也是，这短短十字的题目看似简单，但是有多少人真正意义上的对于自出生以来所学习的诸多内容深入探究其中的来源。
若不是当初亲身经历了梦境中百年蛮荒中挣扎生存的岁月，陈临渊自己恐怕也难以写出之前的那些内容。
看着眼前明显来源于天下各方的诸多考生，明明相貌各异可此时却是齐齐汇聚于此，他们面容之上或许存在着对于苦思不得的烦闷但是每个人眼底深处却都隐隐涵盖着某种向往。
那种向往并非陈临渊先前在大唐偶遇前来参加科考的考生眼中对于扬名立万、金榜题名的向往。
那种向往仿佛蕴含着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陈临渊此刻虽然体内文心仍处于深深的沉睡之中，纵使没有办法动用超凡之力所赋予的诸般妙法，可是小说家师承的“解析”之能早已深深与自身融为一体。
眼前这些不同来处、不同种族的诸多考生，他们背后存在的又何尝不是各自独有的“文明”呢？
所谓的“文明”本就是人类族群在历史中将无数积累诸多经验不断积攒下来，通过历史的沉淀将所有一切有利于认知、适应这方天地的，符合自身所追求的一切或精神、或实物一切由人类族群创造的事物的总和。
这些原本彼此都是异族的存在，如今却因为脚下的大秦帝国而无比融洽的融合到了一起。
“凡立足于我大秦之上，愿遵我大秦律法者，皆为我大秦子民。”
不知为何早先在白冼递来的书册中看到的，始皇帝亲手写下的，如今作为大秦帝国核心国策推行数百年的这句话突然涌上心头。
陈临渊又一次被这位无论在哪一方世界，无论身处任何一段历史中，都被无数后人称颂的千古一帝所深深震撼住。
看着自己先前写下的诸多感悟，诚然那些已经是陈临渊自身对于所谓“文明”最深刻的领悟，可是光靠着这些似乎并没有办法解析脚下这庞大的帝国。
并非否认自身的看法与领悟，只是陈临渊此刻发觉自己匆匆来到这方天地之后这数日奔波中，似乎都没有认认真真的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伟大的帝国。
这一刻，陈临渊隐约间领悟到了前方墙壁之上书写的，作为本次秋招初试考题的那十个大字的真正用意。
想要通过此次初试，恐怕真正的答案正蕴藏于脚下的这片土地上，这个绵延千年的伟大国度。
唯有先搞清楚了眼前所处的这大秦帝国其中的文明究竟如何，眼前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可这却是难倒了陈临渊，如今初试已然开启哪里有机会给他出去了解眼前的大秦帝国呢？
陈临渊一时之间却是陷入僵局之中，不过很快他便将目光重新投向考场之中，既然没机会出去亲历，若想要顺利通过眼前秋招那便只有在考场之中寻找线索了。
毕竟这些天南地北赶赴咸阳城中参加秋招的考生，本身就是大秦帝国之中的一员，通过他们也未必不能一窥其中奥秘。
先将沉思之中的陈临渊放在一旁，却说说在考场之中另一侧端坐的流星此刻却是烦躁无比。
他本就是街头流民出身，哪里懂得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若不是公输奇硬要他来这里参加这劳什子秋招，他根本不愿意离开工坊坐这里受罪。
倒是一路过来无数异族面孔出现在都城之中让流星小小的震惊了一番，按照他自幼经历的环境，他是怎么样也想不到居然真有一方天地能够让如此多的异族安然在一处城池之中生活，更别说这还是一国之都。
自幼混迹于街头之中打交道的本就多是这些胡商异族之类，流星最是清楚大唐看似融洽的万族汇聚的景象其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