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新策的试点在朱元璋的默许和朱标的主持下,于淮安至徐州段悄然展开。这如同在一潭沉寂许久的古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虽未及远,却已让许多嗅觉敏锐的人感知到了水流方向的变化。而站在这次变革源头的朱雄英,其声望与影响力,也随之水涨船高,不再仅仅依赖于皇祖父的宠爱与父亲的庇护,开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基于能力与远见的光环。
然而,朱雄英深知,个人的智慧与皇权的青睐固然重要,但要想真正成事,尤其是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与广袤的帝国疆域中推行自己的理念,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忠诚且能干的力量。他不能永远只做一个建言者,更需要成为执行者,或者说,是能够驱动执行者的核心。
他的“班底”建设,首先从身边开始。
小柱子自不必说,经过多次考验,其机灵、忠诚已无需置疑。朱雄英不再仅仅将他视为一个伺候起居的小太监,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培养他处理信息、联络外界的能力。一些不太敏感但对了解宫外动态至关重要的“打听”任务,朱雄英会放手交给他去办,并教导他如何筛选、分析信息。小柱子也争气,很快便在底层太监和宫外一些三教九流中,建立了自己不起眼却有效的信息网络。
在文华殿,朱雄英也不再是那个只安静听讲的皇长孙。他会与讲学的翰林学士深入探讨经史义理,其见解之深刻、引证之广博,常令这些学问大家也为之侧目。他尤其注重与那些并非一味迂腐、而是关心实务、思想相对开明的年轻翰林交往,如编修黄观、检讨齐泰等人。在与他们的讨论中,朱雄英往往能“不经意”地提出一些超越时代的观点,引发他们的深思,无形中在这些未来的朝廷栋梁心中,播下了认同与钦佩的种子。
对于东宫属官,朱雄英的筛选更为谨慎。他通过父亲朱标,逐渐调整了东宫部分僚属的配置,将一些确有才干、品性端方且对太子(实质上也是对他)忠诚的官员,如伴读溥洽、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董伦等,纳入更核心的圈子。他会与他们讨论具体的政务,听取他们的意见,同时也将自己的想法融入其中,形成一种良性的互动与磨合。
但这还远远不够。朱雄英的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地方——朝堂,乃至军营。
这一日,朱元璋召集群臣,商议秋季各地官员的考核与黜陟之事。吏部呈报了一份冗长的名单和考评意见,其中大部分是合乎规矩的升迁调任,但也有一部分引起了争议。
争议的焦点之一,在于一个名叫夏原吉的年轻户部主事。此人籍贯湖广湘阴,出身寒微,但精通算学,办事极为干练,在清查户部旧账、厘清田亩税赋方面表现出色,被户部尚书茹太素视为得力干将。吏部依据其政绩和上官推荐,拟将其升任户部四川清吏司郎中,正五品。
然而,都察院几位御史却联名反对,理由是夏原吉“年少资浅”,“骤登清要,恐非朝廷重惜名器之道”,更有甚者,捕风捉影地指责其“性情苛刻,不近人情”。
朱雄英安静地站在朱元璋身侧,听着双方的争论。他对这个夏原吉有印象,并非来自原主的记忆,而是来自后世史书的记载——此人是明初着名的能臣干吏,尤擅理财,历事数朝,堪称国家的“钱袋子”,且为官清廉,品行端方。
这样的人才,岂能因“年少资浅”和莫须有的指责而被压制?
当争论陷入僵局,吏部尚书请求圣裁时,朱元璋的目光再次习惯性地扫向了朱雄英,虽然没有直接发问,但那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朱雄英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为自己发现并争取人才的机会。
他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地说道:“皇爷爷,孙儿于户部钱粮事务亦有些兴趣,曾翻阅过一些旧档。记得去岁户部厘清江南亏空账目,其中有一卷关于苏松地区田赋纠葛的烂账,积压十余年无人能解,最后似乎就是由一位叫夏原吉的主事,耗时三月,厘算清楚,为国库追回了不少亏空。此事,茹尚书当时还曾上表为其请功。”
他这番话,看似在陈述一件旧事,实则点出了夏原吉的关键能力——解决复杂财政问题的卓越才干。他没有直接反驳御史关于“资浅”的指责,而是用实实在在的功绩来证明其价值。
朱元璋闻言,看向户部尚书茹太素:“茹爱卿,可有此事?”
茹太素连忙出列,恭敬答道:“回陛下,皇长孙殿下所言丝毫不差!夏原吉虽年轻,然于钱谷之事,确有天赋,心思缜密,不畏繁难。苏松旧账,盘根错节,牵连甚广,若非其力,恐难厘清。臣以为,为国选材,当以实绩为先,岂能固守资历?且其人性情,并非苛刻,而是执法严谨,不通苟且,此正乃理财之臣所需之品质!”
有了茹太素的证实和力挺,朱雄英方才那番话的分量顿时不同。
朱元璋微微颔首,他用人,最重实际能力,尤其厌恶那些只会空谈、不干实事的官员。夏原吉既能解决积年烂账,追回国帑,这便是大才!
他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几位提出反对的御史,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朝廷用人,唯才是举。既有实绩,何拘资历?若都按资排辈,朕当年是否也不该坐在这龙椅之上?夏原吉,既确有才干,便依吏部所议,升任户部四川清吏司郎中!望其恪尽职守,不负朕望!”
“陛下圣明!”茹太素及一部分务实派官员齐声赞道。那几位御史则面红耳赤,不敢再多言。
退朝之后,朱雄英特意在殿外“偶遇”了正要返回户部衙门的茹太素。
“茹尚书。”朱雄英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茹太素连忙躬身行礼:“老臣参见殿下!方才朝堂之上,多谢殿下出言!”
“茹尚书客气了。”朱雄英虚扶一下,语气真诚,“夏原吉此人,孤亦知其才,不忍明珠蒙尘。还望茹尚书日后多加教导,使其能更好为国效力。”
茹太素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明白了朱雄英的招揽之意,他心中既惊且喜。惊的是皇长孙殿下年纪轻轻,竟已开始如此有意识地培植势力;喜的是,殿下眼光毒辣,所选之人确是干才,且殿下本人更是英明睿智,远见卓识,若能得其青眼,于国于己,皆是幸事。
“殿下放心!”茹太素郑重承诺,“老臣定当悉心教导,使其人尽其才!殿下若有任何关于钱粮赋税之疑问,亦可随时垂询,老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几乎等同于表明了投效之心。
朱雄英满意地点点头,又与茹太素聊了几句关于漕运试点和边镇屯田的财政支持问题,方才分别。
通过夏原吉这件事,朱雄英向朝臣们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他看重实干,赏识才干,并且有能力、也愿意在关键时刻,为自己看重的人才说话。
此事之后,隐约间,一些中下层的实干派官员,开始有意无意地向东宫靠拢。他们或许并非直接效忠朱雄英,但通过太子朱标这条线,已然与这位日渐显露峥嵘的皇长孙产生了联系。
朱雄英的羽翼,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正一点点地丰满起来。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应对朝局,而是开始主动地布局,编织属于自己的关系网络,积蓄着未来足以撼动更大格局的力量。
文华殿的灯火,东宫的书房,御前应对的从容,与重臣交往的老练……这一切,都在悄然塑造着一位前所未有的、兼具智慧、魄力与政治手腕的少年储君。
朱元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非但没有制止,眼中反而时常流露出欣慰与期待。对于他而言,一个有能力、有班底、懂得如何运用权力的继承人,远比一个仁弱、需要时刻庇护的子孙,更符合他对大明江山的期望。
风雨欲来,潜龙在渊。朱雄英知道,他积蓄力量的时间不会太多。北方的狼烟,朝堂的暗流,乃至皇族内部的微妙平衡,都要求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更早地做好准备,去迎接那注定不凡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