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北方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着大同至天津那条已稳定运行数月的“驰铁”实验线。然而,钢铁铸就的轨道与咆哮的机车,远比自然界的严寒更为坚韧。一列列满载煤炭与矿石的列车,依旧如同钢铁血脉,昼夜不息地为京畿和正在规划中的“南北大动脉”前期工程,输送着不可或缺的养分。
南京城,皇宫暖阁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朱元璋眉宇间那抹深沉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他斜倚在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昔日开国雄主的锐利眼神,此刻显得有些浑浊,但落在侍立榻前的朱标与朱雄英身上时,却依旧带着千钧重量。
“标儿,英儿……”朱元璋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咱……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父皇!”朱标闻言,顿时泪如雨下,跪倒在榻前。
朱雄英亦是心中一恸,深深跪拜下去,喉头哽咽:“皇祖父……”
朱元璋吃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他住了大半辈子的宫殿,仿佛在回顾自己金戈铁马、缔造帝国的一生,最终,定格在朱雄英那张年轻、坚毅而又充满智慧的脸上。
“英儿……”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郑重,“这些年,你做的……咱都看在眼里。蒸汽机、织机、铁路、战舰……还有那些新学堂、新规矩……起初,咱不明白,也觉得你折腾。但现在,咱懂了。”
他微微喘息着,继续说道:“这天下,真的不一样了。咱打天下靠的是刀马,你治天下,靠的是……是这些铁家伙和新学问。你比咱看得远,也比咱……做得对。”
“皇祖父……”朱雄英抬起头,眼中已含热泪。能得到这位一生强硬、固执己见的开国祖父如此评价,他心中百感交集。
“标儿仁厚,守成有余,但开拓不足。这煌煌大明,这千古未有之变局,需要你来掌舵。”朱元璋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回光返照,紧紧盯着朱雄英,“咱知道,你志不在此小小宫墙之内。你的眼睛,看着的是那万里海疆,是那什么……西洋、南洋,是那铁轨能铺到的地方!”
他猛地伸出手,枯瘦的手掌紧紧抓住朱雄英的手臂,用尽最后的力气:“答应咱!带着大明……走下去!走到比咱能想象的,更远的地方去!让这日月龙旗,插遍凡铁轨所至、战舰所及之疆域!让咱大明……成为真正的……日不落之国!”
“孙儿……发誓!”朱雄英反握住祖父冰冷的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无尽的决心,“必不负皇祖父重托!必使我大明,光耀万邦,盛世永昌!”
朱元璋看着孙子眼中那与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的、甚至更加炽烈的火焰,嘴角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那只紧握着朱雄英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洪武二十五年冬,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驾崩。
哀诏传出,举国缟素。一个时代,随之落幕。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在遵循祖制与考量现实的平衡中,太子朱标顺利继位,改元“建文”,史称建文帝。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但所有人都明白,先帝临终那番如同遗诏般的嘱托,已然为这个帝国指明了未来的方向。
朱标仁厚,深知自己与儿子在开拓进取上的差距,更感念父亲临终托付。登基之后,他并未过多干涉朱雄英已然铺开的庞大布局,反而给予了更大的支持与授权。建文元年,朱雄英被正式册封为“监国皇太子”,总揽工政、海事、格致革新及与西洋诸国交往等一应军政要务,权柄之重,远超历朝历代太子。
权力的平稳过渡,为变革的洪流卸下了最后的枷锁。
建文元年的春天,仿佛也感知到了这帝国的意志,来得格外迅猛。冰雪消融,万物勃发。
在北方,“南北驰铁大动脉”的勘测规划全面启动,数以千计的勘测队员、算学学生、工部官吏奔赴沿线,他们带着最新的测量仪器和标准图纸,开始丈量这片古老的土地,为钢铁巨龙的延伸描绘精确的蓝图。大同至太原的支线铁路已率先开工,巨大的爆破声开山裂石,枕木与铁轨随着工程的推进,一寸寸向着西南方向延伸。
在南方,由周忱率领的特混舰队,已成功抵达满剌加海峡。凭借强大的武力威慑与公平贸易的许诺,舰队在与当地土王的谈判中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成功租借了海峡东端一个拥有优良深水港的岛屿(原型为槟榔屿),并立即以惊人的速度,动用随行工匠和本地劳力,开始修筑炮台、仓库、船坞,树立“镇海卫”的碑石!这座迅速崛起的堡垒,如同楔入南洋咽喉的钉子,立刻引起了仍在附近海域徘徊的葡萄牙人的极大恐慌与敌视。冲突的阴云,愈发浓密。
在南京,活字印刷术带来的知识普及浪潮愈发汹涌。《大明公报》按期发行,不仅传递政令,更开始连载《西洋风物志》、《格物浅说》等启蒙文章,销量惊人。由总衙主导编译的《几何原本》、《泰西水法》等西方着作,也经过大儒批注后限量刊印,在士林与格致书院中引起了热烈讨论与争鸣。一种融合中西、注重实证的“新学”风气,逐渐成为潮流。
工部下属的各个工坊,更是捷报频传。“洪武叁型”蒸汽机开始小批量生产,其稳定的出力为更多的大型机械提供了可能;采用标准化零件和部分铁肋结构的新式“镇远级”战舰,首舰“定远号”已在龙江船厂下水,其吨位、火力与航速,都超越了以往的“扬威级”;而宋礼领导的“格物探究组”,甚至在尝试利用蒸汽机驱动大型鼓风炉,向着更高质量的钢铁冶炼发起冲击……
星火,已然燎原。从朝堂到乡野,从北国到南疆,从陆地到海洋,变革的力量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在权力交接完成、束缚尽去之后,以前所未有的磅礴之势,喷薄而出,席卷一切旧日的尘埃。
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监国皇太子朱雄英,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幅由他亲手绘就、并正在急速变为现实的壮丽画卷。他知道,最艰难的制度破冰与观念启蒙时期已经过去,接下来,将是一个全力冲刺、将蓝图化为不朽基业的时代。洪武时代的遗产,是开拓的魄力与坚实的基础;建文时代的使命,则是将这艘已然起航的巨舰,推向那更加浩瀚无垠的深蓝。
潜龙之功,于这新旧交替、星火燎原之际,终于彻底化为引领时代的煌煌大势,再也无人能够逆转其分毫。帝国的车轮,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决心,轰鸣着驶向那注定要震撼世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