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鸟”号在完成调包后,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着,继续向着明州方向航行。船上的胡三已然魂不守舍,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行船,而是在一步步走向刑场。他对船工们的管理也变得松散,整日将自己关在舱室内,对着那箱烫手的白银发呆,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
数日后,明州港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那本该是希望所在的终点,在胡三眼中却如同巨兽张开的森然大口。按照约定,他应在码头打出特定信号,等待接应之人。
然而,还未等“越鸟”号完全靠岸,异变陡生!
数艘悬挂着官旗的快船如同离弦之箭,从港口两侧疾驰而出,瞬间将“越鸟”号团团围住!船上兵丁手持弓弩刀剑,杀气腾腾。一名身着青色官袍、面色冷峻的官员在护卫簇拥下,登上“越鸟”号甲板,其官服补子显示,他乃御史台官员,正是李昭德派来的亲信!
“奉李相钧旨,查检违禁!船上人等,不得妄动!”官员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胡三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兵丁们如狼似虎地冲进货舱,目标明确地直奔那二十个油布包裹的木箱。胡三闭上眼睛,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撬开!”官员下令。
随着箱盖被一根根撬棍粗暴地撬开,想象中的“徽墨宣纸”并未出现。在周围兵丁倒吸冷气的声音中,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码放整齐、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精铁弩机部件!数量之多,足以装备一队精兵!
“军械!是弩机!”兵丁的惊呼声坐实了最坏的猜测。
那官员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震怒表情,厉声喝道:“大胆!私运军械,形同谋逆!将一干人犯,全部拿下!”
胡三和所有船工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锁链加身。胡三在被拖下船时,看到了接应人群中,钱书办那张一闪而过的、带着复杂神情的脸,以及更远处,那个曾与他接头的斗篷人模糊的身影,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知道,自己完了。他成了这盘棋里,第一个被吃掉的弃子。
第四环:罗网收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扬州城内。
李昭德坐镇刺史府正堂,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三样东西:
1. 那封字迹潦草、内容恶毒的匿名举报信。
2. 从张谏之远房表亲账房处搜出的、带有飞鸟暗记的“谢礼”信函。
3. 刚从漕运衙门存档库中“找”出来的、带有周安那行要命批注的货物报备单副本。
而来自明州的六百里加急军报,也在此刻送到:“人赃并获,‘越鸟’号船主胡三及一应船工已羁押,搜出制式弩机部件二十箱!”
人证(胡三、表亲、账房,尽管后两者懵然无知)、物证(弩机、信函)、书证(篡改的存档、举报信)俱全!时间、地点、人物、动机(通过表亲进行利益输送)似乎形成了一个无可辩驳的闭环!
李昭德猛地一拍书案,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他胸脯起伏,显然怒极。这怒火,半是真,半是不得不为之的表演。
“好一个张谏之!好一个‘刚正不阿’的黜陟使!”他的声音如同寒冰,在大堂内回荡,“本官原以为你只是年轻气盛,行事操切!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包藏祸心,监守自盗!私运军械,此乃十恶不赦之罪!你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可还有陛下天威?!”
他立刻下达命令:
1. 即刻控制黜陟使张谏之,软禁于官驿,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2. 查封张谏之在扬州的所有住所、办公签押房,仔细搜查,寻找更多罪证!
3. 将此案详情,以八百里加急,火速呈报陛下!
4. 相关涉案人员(胡三、表亲等),严加审讯,务必撬开他们的嘴!
命令一下,整个扬州官场瞬间哗然!
之前那些被张谏之查得焦头烂额的官员,此刻弹冠相庆,纷纷上书李昭德,痛斥张谏之“伪君子”、“国之大蠹”,要求严惩不贷。而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或对张谏之抱有同情者,在如此“铁证”面前,也大多选择了沉默,甚至暗中划清界限。
风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降临到了张谏之的头上。
当李昭德的亲兵持令闯入张谏之办公的签押房时,他正在梳理关于“海鹞子”和赵朔旧案的最新线索。面对突如其来的软禁命令和“私运军械”的指控,张谏之先是一怔,随即,他看到了亲兵首领递过来的那些“证据”副本。
只扫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眼神中爆发出的,却不是恐惧,而是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被毒蛇咬中后的冰冷彻悟!
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他而来的、处心积虑、恶毒到了极点的死局!
“李相……他信了?”张谏之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亲兵首领面无表情:“证据确凿,李相震怒。张大人,请吧,不要让我等为难。”
张谏之没有再争辩。他知道,在这样精心编织的“铁证”面前,任何苍白的辩解都是徒劳。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挺直了脊梁。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冷冷地扫视了一圈那些前来“请”他的兵丁,目光最终落在那份伪造的存档副本上,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这江南,果然是一趟浑水。只是没想到,这污水,竟泼得如此下作!”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昂首走出了签押房。纵然身陷囹圄,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只是那眼神深处,已燃起了永不屈服的、誓要查明真相、洗刷冤屈的熊熊烈焰。
他被带离了权力的中心,软禁在了官驿之内,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而关于他“勾结商贾、私运军械、意图不轨”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扬州、在江南、乃至正飞速传向神都,将他过往所有的努力和声誉,都染上了一层浓墨重彩的污秽。
阴谋的罗网,已然彻底收口,将张谏之牢牢困于网中央。看似,他已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然而,布局者或许忘了,或者说低估了——困兽犹斗。更何况,张谏之从来就不是一只甘心引颈就戮的羔羊。他手中,还握着一些对方并不知道的底牌,比如狄仁杰的密信指引,比如那个神秘莫测、立场不明的韩风,比如他内心深处,那份为友复仇、澄清玉宇的、永不磨灭的执念。
真正的较量,在被构陷的绝境中,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