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城在血腥洗礼后,陷入了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诡异氛围。戍卫明显加强了,披甲执锐的士兵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宫人行走间步履匆匆,不敢多言。空气中弥漫着未散尽的焦糊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紫宸殿侧殿,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窥探。此处并非正式朝会的宫殿,更像是武则天一处私密的书房兼议事厅。陈设华美精致,却又不失庄重,香炉里袅袅升起的不是往日甜腻的香气,而是清冽提神的松柏香,试图驱散昨夜留下的血腥与阴霾。
武则天已换上一身更为家常的绛紫色常服,未施粉黛,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高度戒备后的锐利。她屏退了所有侍从,甚至连上官婉儿也只守在殿外。殿内,只有她和嬴政两人。
嬴政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玄色冕服,他拒绝了内侍提供的更换衣物,仿佛这身装束是他与这个陌生时代唯一熟悉的连接,是他帝王身份的证明。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武则天对面的一张紫檀木圈椅上,坐姿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以及这间充满女性细腻与帝王威严交织感的房间。
“陛下昨夜展现的勇武,令人惊叹。”武则天率先开口,亲手执起玉壶,为嬴政斟了一杯温热的酪浆,动作从容,仿佛只是寻常叙话。“若非陛下出手,斩杀叛军锐气,局势恐难预料。”
嬴政没有去碰那杯酪浆,只是淡淡道:“勇武?若仅凭勇武便可定鼎天下,朕又何须书同文,车同轨,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他话锋一转,直刺核心,“你邀朕入此密谈,绝非只为称颂朕之勇武。说吧,你这武周皇帝,如今究竟置身何等漩涡?”
武则天放下玉壶,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她并不意外对方的直接,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迂回反落下乘。
“漩涡?”她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陛下可知,如今这朝堂之上,有多少人表面山呼万岁,心中却视朕为篡逆?李唐旧臣,心存故主,自不必说。便是朕亲手提拔的某些‘心腹’,亦未必全然忠心。”
她开始细数,语气平静,却字字惊心:
“昨夜叛乱,御林军左营参与过半,其将领乃是朕登基前一手提拔。右卫大将军,昨日称病未至大典,其麾下却有人暗中与叛军传递消息,已被擒获。更有甚者,今日朝会前,已有数位御史联名上奏,言语间将昨夜祸乱,隐隐归咎于朕‘牝鸡司晨’,以致天降灾殃。”
她抬起眼,看向嬴政:“陛下横扫六合时,可曾想过,有时明刀明枪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无处不在的软刀子,是这人心向背的流言,是这礼法纲常铸就的无形枷锁?”
嬴政沉默片刻。他统一六国,面对的更多是疆场上的敌人和国内的法家反对派,对于这种渗透在朝堂每个角落、基于伦理和舆论的软性攻击,体会并不如武则天这般深刻。但他立刻抓住了关键:“礼法?纲常?力量,便是最大的礼法。你既已坐上这位子,便该用力量让他们闭嘴。”
“力量?”武则天微微倾身,目光灼灼,“陛下以为,朕没有力量吗?朕能废黜中宗、睿宗,能镇压徐敬业叛乱,能令群臣在万象神宫前向朕俯首,靠的难道是仁义道德?但力量,也需要名目,需要时机。如今叛乱初平,人心惶惶,若朕此刻大开杀戒,清洗过甚,只会让更多人心怀恐惧,离心离德,甚至……逼反那些尚在观望之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没有软弱,只有计算的冷酷:“朕需要一根足够分量的‘钉子’,砸进这潭浑水,既要震慑宵小,又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说朕滥杀无辜。还要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让他们看到,朕之即位,非但不是灾殃,反而是……天命所归,甚至有……上古圣王襄助?”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嬴政那身格格不入的冕服上。
嬴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是要借他这把“刀”,但他这把“刀”太过特殊,特殊到本身就能引动风云。她既要利用他带来的冲击力和神秘性,来打破现有的政治僵局,又要小心控制,避免被他这不可控的因素反噬。
“你想让朕,做你的‘祥瑞’?做你镇压反对者的借口?”嬴政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是合作,陛下。”武则天纠正道,眼神锐利,“朕提供你在此世立足的根基与信息,助你了解这个与你大秦截然不同的时代。而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能搅动局势的力量。我们各取所需。你助朕稳定朝局,肃清叛逆,而朕,可以让你亲眼看看,你梦想中‘万世不移’的基业,在后世究竟是如何传承、演变,甚至……你可以借助朕的武周,试验你的某些想法,看看在数百年后,是否依然可行。”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了解后世,甚至有机会在这个相对“新鲜”的王朝身上施加影响,对于一生追求超越时空功业的嬴政来说,难以拒绝。更何况,他如今孤身于此,确实需要借助本土最高统治者的力量。
但他并未立刻答应。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你就不怕,朕鸠占鹊巢?”嬴政盯着她,目光如实质般压迫。
武则天闻言,竟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怕?朕从一介才人走到今天,怕字早已从字典里抹去。陛下固然是千古一帝,但此地是武周,是朕经营数十年的天下。朕能与你共享权柄,自然也有自信,能驾驭得了你这条强龙。”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天空,背影挺拔而孤绝:“这天下,是朕一步一步,从血与火中夺来的。没有人能轻易拿走。陛下若想试试,朕,奉陪到底。”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强大的灵魂,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进行着无声的较量。没有刀光剑影,却比昨夜的厮杀更为凶险。
最终,嬴政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朕,可以暂时与你合作。”他强调了“暂时”二字,“但朕有三不问。一不问李唐武周之是非,二不问后宫帷幄之私事,三,朕之行止,你不得过多干涉。”
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维持自身独立与尊严的方式。
武则天转过身,脸上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可。朕亦有三个条件。一,明面之上,需尊朕为君,维护朝廷体统。二,重大决策,需与朕商议。三,不得滥杀无辜,动摇国本。”
两人目光再次碰撞,这一次,达成了某种危险的平衡与共识。
“那么,”武则天走回桌案前,指尖划过一份刚刚送来的密报,“第一个合作,便从彻查昨夜叛乱,揪出这朝堂之上的魑魅魍魉开始。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将朕,连同陛下你这‘天降异人’,一同埋葬。”
她的眼神冰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坚冰。政治清洗的序幕,随着这场私下交易的达成,被正式拉开。而嬴政,这位穿越时空的始皇,即将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卷入武周初年最诡谲的政治漩涡中心。殿外,上官婉儿轻轻叩响了门扉,预示着新的风波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