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阳城外,一处翠竹掩映的幽静小院。
一名身着素色布袍,面容称不上俊朗却自带一股沉静书卷气的青年,正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史记》。他姿态闲适,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青衣老者垂手立于一旁,低声将神都传来的最新情报一一禀报,包括狄仁杰奉旨回京、太平公主秘密派人南下构陷张谏之,以及武则天与秦赢宫中密会等事。
青年听着,翻书的动作并未停下,直到青衣老者说完,他才缓缓合上书卷,抬起眼。他的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力。
“太平公主此举,倒是意料之中,只是这手段,过于急躁狠辣了些。”他语气平淡地评价了一句,随即指向石桌上摆放的一碟几乎未动的鸡肋,问道,“杨修之祸,犹在眼前。老先生,公主下达这些命令时,我们安排在宫中的人,可有牵涉其中?或者说,我们的人,有没有可能成为别人眼中的‘鸡肋’?”
他借用杨修“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典故,意在询问己方在宫中的暗桩是否因此事暴露了价值,乃至面临被舍弃或清除的风险。这个问题极其敏锐,直指行动的安全底线。
青衣老者神色一凛,恭敬答道:“公子放心,我们的人只是传递消息,并未参与公主的任何行动,如同清风过耳,不留痕迹。目前看,尚属安全。”
青年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站起身,负手走到一丛青竹前,目光悠远。
“至于狄仁杰突然被调回神都,以及武秦二人的秘密会面……”他沉吟片刻,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老先生,你不觉得这时间点,太过巧合了吗?春闱尚有一月,江南的调查正值关键,此时将狄仁杰这根定海神针调离……”
他转过身,看向青衣老者,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像不像是……故意露出的一个破绽?或者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慢慢地走着,仿佛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回到了那张石桌旁。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没有丝毫的匆忙或焦虑。
站定后,他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落在石桌上,然后有节奏地敲击起来。那声音清脆而悦耳,如同雨滴打在荷叶上一般,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
“武则天与秦赢,这两个人都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他们这样做,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简单地展示一下自己的手段。”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更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接着,他继续说道:“我猜,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引诱那些隐藏在江南暗处、与冯家有牵连的魑魅魍魉现身。这些人一直潜伏着,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让人防不胜防。”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的节奏变得更快了一些,似乎在强调他所说的话的重要性。
“一旦这些人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他们就会按捺不住,像被惊扰的蜂群一样,纷纷跳出来。而这,恰恰就是武则天和秦赢所期望的。”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因为只要他们一动,我们就能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充满了自信。他相信,以狄仁杰留下的后手,以及秦赢的能力,要想将这些隐藏的敌人连根拔起,并非难事。
他的分析直指核心,点出了狄仁杰回京背后可能隐藏的帝王心术——以自身为饵,调虎离山,引蛇出洞。
“若真如此,”青年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赞许,“那么待到春闱之时,朝中来自江南乃至岭南的阻力,恐怕真会少去大半。好一招引蛇出洞,釜底抽薪。这两位……果然厉害。”
他重新坐下,拿起那本《史记》,神态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分析只是随口闲聊。
“传令下去,”他对着青衣老者吩咐道,声音不高却清晰,“让我们的人,在江南务必更加谨慎,非必要,绝不妄动。尤其是,绝不可卷入太平公主与张谏之的纷争之中。我们要做观棋者,而非棋盘上的棋子,更不是别人用来‘弃之不惜’的鸡肋。”
“是,公子。”青衣老者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小院内重归宁静,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渤海这位年轻的领袖,以其过人的敏锐,已然窥破了神都棋局更深的一层。他选择暂避锋芒,静观其变,在这场席卷天下的暗涌中,为自己,也为渤海,谋求着最稳妥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