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神都紫微宫,常朝。
文武百官分列两班,气氛庄严肃穆。御座之上的武则天,面覆寒霜,手中紧握着一份刚刚由内侍高声宣读完毕的奏章副本——正是张谏之那封来自江南,直言危局、恳请授权的上书!
“砰!”
一声巨响,武则天将那份奏章重重摔在御案之上,声音冰冷彻骨,回荡在整个大殿:
“好一个张谏之!小小御史,安敢如此狂悖!朕让他留驻江南,协理地方,已是天恩!他非但不知感恩,竟敢妄揣圣意,危言耸听,更上书索要权柄,视朝廷法度为何物?视朕为何人!”
怒斥之声如同惊雷,震得殿内群臣心头一颤,纷纷低头,不敢直视天颜。一时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弥漫着惶恐与不安的气息。不少官员心中暗忖,这张谏之怕是完了,如此触怒天威,轻则丢官罢职,重则……
然而,跪在百官前列的狄仁杰,在初时的“惊愕”与“惶恐”之后,耳中听着女帝那看似雷霆万钧的斥责,脑中却飞速运转,将四日前深夜被单独召见时女帝那深不可测的态度,与眼前这幕“当庭震怒”的景象迅速重叠。
不对!
若陛下真欲严惩张谏之,如此犯忌讳的上书,根本不会在朝堂之上公开宣读,只会留中不发,暗中处理。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地怒斥,将其“罪状”公之于众……这绝非雷霆震怒,而是……欲扬先抑,要将此事彻底摆在明面上!
陛下是要借此机会,看看朝中众人的反应?还是要为后续真正的动作铺路?
电光火石之间,狄仁杰已然明了——该他上场了,这场戏,必须演下去,而且要演得逼真!
只见狄仁杰猛地出列,疾行数步,来到御阶之前,撩袍跪倒,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恳切: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臣狄仁杰,教导无方,御下不严,致使张谏之胆大妄为,出此狂言,臣罪该万死!”他先是重重请罪,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虽依旧跪伏于地,声音却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冒死进言”的决绝:“然,陛下!张谏之虽行事鲁莽,言语冒渎,但其奏章中所言江南之局,漕运之弊,冯郑勾连之疑,乃至……乃至可能涉及多年前旧案之隐情(他含糊带过赵朔之事,此刻不宜明言),桩桩件件,皆非空穴来风!臣此前江南之行,亦深感其地水深难测,暗流汹涌!”
他抬起头,目光恳切地望向武则天,言语间已巧妙地将张谏之的“索权”转化为对“江南危局”的急切担忧:“张谏之年轻,遇此错综复杂、牵涉甚广之局面,或感自身职权低微,难以施展,方才行此下策,贸然上书!其心或可悯,其情或可原!恳请陛下念在其一片为国之心,洞察其奏章中所陈之事关重大,暂息天威,详加斟酌!”
狄仁杰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他先是认罪,给足了女帝面子;随后立即将焦点转移到江南严峻的事实上,暗示张谏之虽方法错误,但动机是为了解决大问题;最后恳请皇帝关注事情本身而非态度问题。
这番“求情”,看似在保张谏之,实则是在配合女帝,将“江南危局”这个话题彻底引爆在朝堂之上,逼着所有官员都必须正视这个问题。
果然,狄仁杰话音一落,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低沉的议论声。有人觉得狄仁杰是在强词夺理,有人则开始深思江南是否真如奏章所说已糜烂至此,更有与冯家、郑家或有牵连者,心中暗自凛然。
武则天高坐御座,冷眼看着狄仁杰的表演,看着下方群臣的反应,心中明镜似的。她脸上的怒色未消,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将问题摊开,将水搅浑。
“哼!”她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全场,“狄卿倒是会为他开脱!此事,朕自有决断!退朝!”
她没有当场做出决定,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张谏之的名字和江南的乱局,已然成为悬在朝堂之上的一把剑。而狄仁杰完美的配合,则让女帝的这出戏,唱得滴水不漏。
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要开始。而那把“钝刀”是否会被赐下,如何赐下,已然成了牵动无数人心弦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