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并非纯粹的停滞。它像海岛清晨的雾气，看似凝滞，实则随着无形的气流缓慢翻涌，重塑着内心的景观。投放漂流瓶后的第七天，江屿站在他的“盐业基地”——现在或许该叫“海水净化与氯化钠提取综合工坊”了——看着那套简陋到令人心酸的蒸馏装置，心里盘算着时间与能量的博弈。
塑料浮球冷凝器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下方的接水竹筒，以大约十分钟一滴的速度，接纳着经由汽化、冷凝而来的纯净水。而旁边作为加热锅的大陶罐底部，那点浓缩的、混含着未知微生物尸骸与杂质的“母液”，正等待着被再次溶解、过滤、结晶的命运。
“效率，毛球，关键是效率。”江屿用一根细长的竹签，小心剔着燧石刀柄缝隙里干涸的泥垢，对趴在旁边一块阴凉岩石上打盹的毛球说道，“咱们现在制盐的能耗比，都快赶上挖比特币了。付出的时间、柴火、精力，和得到的那点盐，不成正比。”
毛球的耳朵动了动，算是回应。它对这个话题显然不感兴趣，比起盐，它更关心今天下午能不能加餐一条新鲜的小鱼。
江屿何尝不怀念以前直接煮盐的日子？虽然也要耗费柴火，但过程直接，成果立竿见影。现在倒好，大部分能量和时间，都浪费在了与那些看不见的“小妖精”（他对浮游生物的称呼）的斗争上，得到的纯净水对他而言意义不大，最终目标盐还要经过二次处理。
“必须得想个办法，优化流程。”他站起身，绕着这套装置踱步。目光扫过咕嘟冒泡的陶罐，扫过连接着竹管的倒扣小陶罐，扫过浸在海水洼里充当冷凝器的橙色塑料浮球，最后落在那些堆积如山的、需要提前晾晒干燥的柴火上。
燃料是最大的瓶颈。蒸馏法对柴火的消耗是惊人的。他之前储备的干柴已经下去了一大半，迫使他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去丛林边缘砍伐新的木材。这严重挤压了他进行其他生存活动的时间，包括——他抬头望了一眼“守望山”的方向——了望和信号练习。
那抹深绿色玻璃制成的信号镜，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腰间的皮囊里。掌握“镜语”给了他一种新的主动性，一种即便在等待中也能做点什么的踏实感。但练习需要时间，登上了望塔观察海面、观察岛屿另一端，同样需要时间。
时间、精力、资源，在这里构成了一个永恒的三角难题。加强了一项，往往意味着另一项或几项的被削弱。
“也许……我们该调整一下优先级。”江屿像是在对毛球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盐，是生存必需，但不能让它绑架了我们所有的生活。信号，是回归的希望，也不能因为它渺茫就完全押上一切。”
他走到那堆柴火前，捡起一根树脂含量丰富的松木枝，在手里掂量着。“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比如，降低食盐的获取频率，但每次获取的量增大？或者，尝试寻找更高效的燃料？再或者……”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套蒸馏装置，一个念头闪过：“能不能改进这玩意儿？让它效率高点？”
这个想法让他精神一振。他蹲在装置前，开始仔细审视每一个环节。
加热锅（大陶罐）的受热面积无法改变。导气管（竹管）的长度和直径似乎也到了现有材料的极限。冷凝器（塑料浮球）……他伸手摸了摸浮球表面，凉意明显。塑料的导热性确实比竹子好，但浮球的形状导致它与冷却水（海水）的接触面积其实可以更大……
他想起之前在海滩上找到的那些破碎的、带有弧度的透明塑料片（可能是某个容器的残骸）。能不能把这些塑料片固定在浮球表面，增加散热鳍片？他用藤蔓尝试着绑了两片，效果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但不明显，而且不牢固。
“材料啊材料……”江屿叹了口气，再次感受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迫。现代工业社会一个简单的换热器，在这里却成了难以逾越的技术鸿沟。
放弃了对装置进行重大改进的念头，他将注意力转向了燃料。除了直接燃烧木材，有没有其他办法？他试过用干燥的动物粪便混合草木灰做成粪饼，但燃烧值太低，且烟太大，不适合需要稳定火力的蒸馏。他也想过利用太阳能聚焦，但信号镜汇聚的光斑温度远不足以让海水沸腾。
似乎……没有捷径。
最终，他做出了一个务实且略带无奈的决定：降低制盐频率，从之前感觉盐快见底就开工，改为固定每十天进行一次大规模制盐。在此期间，充分利用蒸馏得到的大量纯净水（虽然他不缺淡水，但纯净水可以用来清洗伤口、或者偶尔烧点特别清澈的汤），并且将二次结晶得到的盐，更加精细地储存起来，避免受潮。
同时，他将节省下来的时间，更多地投入到了望塔值守和信号镜练习上。尤其是后者，他给自己定下了目标：每天至少练习半小时的稳定照射和SoS信号发送，风雨无阻。
“就这么定了。”江屿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终于醒过来、正在伸懒腰的毛球宣布，“以后咱们的‘盐业生产日’就是逢十休息……啊不，是逢十开工！其他时间，该种地种地，该巡逻巡逻，该望风望风。”
毛球“吱”了一声，跳下岩石，跑到他脚边蹭了蹭。它对两脚兽的决策过程不关心，只关心决策结果是否影响投喂。
解决了内心的权衡，江屿感觉轻松了不少。他添了把柴火，维持着蒸馏装置的运转，然后拿起弓箭，准备去检查一下陷阱，顺便看看能不能给晚餐添点荤腥。
走在熟悉的林间小径上，他的感官依旧保持着高度警觉。新掠食者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岛屿另一端那些沉默的“邻居”，也像隐藏在幕布后的角色，不知何时会正式登台。
在经过一片靠近溪流的灌木丛时，他注意到几只“灌木哨兵”显得异常焦躁，在枝头跳来跳去，发出短促尖锐的警报声，但并没有立刻四散逃窜。江屿立刻停下脚步，蹲下身，握紧了石斧。
他顺着它们警惕的方向望去，只见在溪流对岸的泥地上，有一串新鲜的、属于那只未知大型掠食者的足迹，比之前看到的更加清晰，爪痕深重，显示其体重和力量。足迹沿着溪流向上游方向而去，消失在茂密的蕨类植物丛中。
“这家伙……活动范围越来越大了。”江屿心中暗凛。这里已经距离他的营地不算太远了。对方似乎是在扩大自己的巡逻领地，或者说，是在寻找新的水源或猎场。
他不敢怠慢，仔细记下了足迹的方向和新鲜程度，决定回去后立刻在营地这个方向加强“气味防线”的布置，尤其是那种刺鼻树脂的涂抹范围要扩大。
潜在的危机感，让他更加坚定了之前调整时间分配的决定。生存的博弈是多维度的，他不能因为埋头制盐或者痴迷于信号，而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威胁。
检查完陷阱，运气不错，套住了一只肥硕的野兔。这算是近期难得的优质蛋白质来源。江屿利落地处理好猎物，将内脏用树叶包好，准备带回营地埋入田里做肥料。
返回“盐业工坊”时，一轮蒸馏刚好完成。他得到了大约一竹筒多的纯净水，以及罐底那点宝贵的、亟待进一步处理的浓缩液。
将浓缩液小心倒入另一个陶罐，加入少量蒸馏水溶解，然后进行二次过滤……整个过程他做得一丝不苟，尽管内心对效率充满吐槽，但对待关乎健康的安全问题，他从不马虎。
当最后一批盐晶在陶罐边缘析出，呈现出相对洁白的色泽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沉。江屿将新得的盐小心刮下，装入专用的储物竹筒，密封好。
他看着那不算多的收获，又看了看旁边堆积的、明显消耗过多的柴火，无奈地笑了笑。
“成本高昂啊，老弟。”他对着装满盐的竹筒说，“希望你物有所值。”
收拾好工具，熄灭余烬，江屿背着收获的兔肉和盐，带着毛球，踏着夕阳的余晖返回营地。了望塔在晚霞中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座沉默的丰碑。
他没有立刻回洞穴，而是先登上了了望塔。例行公事地扫视海平线，依旧空无一物。随后，他拿出信号镜，对着东方——那片已知存在“邻居”的方向——再次练习了一遍SoS信号发送。光束在渐暗的天空中明灭闪烁，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坚定中带着一丝对未知回应的期盼，尽管他知道，更大的可能依旧是沉默。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放松下来。回到洞穴，闩好门，生火，准备晚餐。烤兔肉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毛球蹲在火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夜晚，江屿坐在篝火旁，一边翻烤着兔肉，一边在自己的岩壁“日记”上，添上了新的一笔。他画了一个天平，一边放着小小的盐罐，另一边放着柴火和钟表符号，天平微微向柴火这边倾斜。而在天平的背景里，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站在高塔上，向远方发送着光信号。
第九十天，在生存必需（盐）、回归希望（信号）与潜在威胁（新掠食者）间进行艰难的时间与精力权衡。优化制盐流程未果，被迫接受其低效现实，调整策略为降低频率、保证储备。将节省时间投入了望与信号练习，并警惕新掠食者活动范围扩大的迹象。意识到生存是持续的动态平衡，需在诸多矛盾需求中寻找最优解。
他收起用作刻笔的尖锐骨片，看着岩壁上日益繁复的图画和符号。这部由他亲笔书写的孤岛史诗，正在时间的流逝中，一页页地增加着厚度。而未来的篇章，注定会更加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