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姑且这么称呼)的成果是辉煌的。地窖里,“毛球薯”堆成了小山,旁边是码放整齐、散发着清甜气息的野瓜;熏烤棚里,悬挂着密密麻麻、黑亮坚实的熏鱼和熏肉条,像一道丰腴的帷幕;洞穴内,一串串风干的薯片、瓜脯,以及用新编的致密筐篮储存的各类坚果、浆果干,将原本宽敞的空间挤占得满满当当,几乎到了难以转身的地步。
毛球对此表示极度满意。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现在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各种食物堆之间巡逻,这里嗅嗅,那里蹭蹭,偶尔还会试图扒开储存坚果的筐篮,被江屿及时发现并拎着后颈皮教育一番。它明显圆润的身材就是这“丰年”最直观的证明。
然而,与毛球纯粹的喜悦不同,江屿在满足和成就感之余,一种新的、更为复杂的情绪开始滋生——那是一种基于长远考量的、深沉的忧思。
他看着这满坑满谷的储备,并没有被眼前的富足冲昏头脑。相反,他想起了更多。他想起了初登岛时饥肠辘辘、四处寻觅食物的狼狈;想起了为了半块威化饼而欣喜若狂的时刻;想起了那只大猫在暴雨中狂躁的身影,以及更多未知的、可能潜伏在下一个季节转换中的挑战。
“丰年”,在这里并非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的奢侈,而是意味着必须为可能到来的“荒年”做更充分准备的警示。岛屿的气候变幻莫测,他尚不清楚这凉爽季节之后会迎来什么。是更加严酷的干旱?还是连绵不绝、足以让所有食物发霉变质、让狩猎采集活动停滞的暴雨?亦或是某种他尚未经历过的极端天气?
这种忧思,促使他的储备行为超越了简单的数量积累,开始带上了一种战略规划和风险管理的色彩。
他首先考虑的是储备的多样性。不能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不仅储存了主食(“毛球薯”)、蛋白质(熏肉熏鱼)和水果(瓜脯、果干),还特意储备了那些富含油脂的坚果、能够提供特殊维生素的浆果干,甚至包括那些经过反复验证安全无毒的菌菇干。多样化的储备,意味着应对不同困境时,身体能获得更全面的营养支持。
其次,是储备的安全性。他仔细检查地窖的防潮和通风,确保里面的块茎和瓜类不会过早发芽或腐烂。他将熏肉熏鱼悬挂在通风但又能避雨的地方,定期检查是否有虫蛀或霉变的迹象。那些干货则用棕榈叶层层包裹,存放在干燥的陶罐或密封性更好的新编筐篮里,防止受潮和鼠蚁(虽然目前还没发现老鼠,但不得不防)偷食。
他甚至开始考虑储备的“可流动性”。万一营地遭遇不可抗拒的破坏(比如山体滑坡、特大风暴),他需要能够快速转移的核心物资。为此,他准备了一个“应急背包”,里面常备着燧石、小刀、水袋、少量高能量的肉干和薯干、鱼钩鱼线以及那块飞机蒙皮。这个背包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如同文明世界里的急救包和重要文件箱。
这种忧思也体现在他对资源的消耗上。尽管储备丰富,他在日常饮食上依旧保持着克制。不会因为食物多就铺张浪费,每一餐都经过精心计算,确保营养和能量的同时,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消耗。那些稍微有些不新鲜、但并未变质的食物,他会优先吃掉,将状态最好的部分留给更未知的将来。
“毛球,咱们现在啊,就像那过去的地主老财,看着谷满仓,心里却盘算着青黄不接时怎么办。”江屿一边将新晒好的一批薯干小心地装入陶罐,一边对正在啃一块肉干的毛球感慨道。
毛球抬起头,嘴角还沾着肉屑,似懂非懂地“吱”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干。在它的世界里,有吃的就是好日子,暂时还理解不了两脚兽这种“饱带干粮晴带伞”的深远虑患。
江屿也不指望它能理解。他享受着这种规划和准备的过程。每一次检查储备,每一次添加新的库存,都像是在为未来可能出现的风雨,加固着堤坝。这种行动本身,就带有一种掌控命运的踏实感。
他还利用这个相对“清闲”(主要是无需为每日口粮奔波)的时期,进一步深化他的技能。他花了更多时间练习弓箭,准头在缓慢而坚定地提升;他尝试用不同的方法处理那张皮子,虽然进展依旧缓慢,但经验在积累;他甚至开始用柔软的藤蔓和细小的骨骼、贝壳,尝试编织一些更复杂的东西,比如一个可以斜挎的、更省力的背包,或者一顶能更好地遮阳挡雨的帽子。
这些技能储备,与物资储备一样,都是他应对未来的重要资本。
夜晚,他会在篝火旁,就着火光,在他的岩壁“日记”上添加新的内容。不仅仅是记录储备的数量和种类,还会画下一些抽象的图表,分析不同食物的大致能量比和储存期限,构思着在极端情况下,如何最优化的分配和使用这些资源。
他拿出飞机蒙皮,刻下第六十五道痕迹。这一次,他画了一个丰满的谷仓(用地窖代表),但谷仓外面,画了一个代表思考的云团,云团里是风雨、问号和一只看着谷仓的眼睛。
第六十五天,面对秋收带来的丰足储备,心生长远忧思,意识到需为潜在“荒年”做准备。超越数量积累,注重储备多样性、安全性与“可流动性”,制定谨慎消耗策略。将富足时期转化为深化技能、加固生存壁垒的战略机遇期,以应对未来一切不确定性。
他收起金属片,看着洞穴里琳琅满目的储备,目光沉静。真正的生存智慧,或许不在于能获取多少,而在于能预见多远,并能为之踏实准备。这座孤岛,正以它独特的方式,教会他这深刻的一课。丰年的富足,并未带来懈怠,反而催生了更深的警觉和更周全的谋划。这,便是属于孤岛生存者的,独特的“丰年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