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进纱帘,傅司寒跪坐在床边,背一下子绷紧了。他手还贴在沈清棠心口,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这是他在重症监护室外守了七十二小时养成的习惯,好像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像风筝一样飘走。
沈清棠睫毛颤了颤,他喉结先动了动。
她睁眼时,瞳孔里闪过一道极淡的金纹,快得像流星划过水潭。她看着他,嘴唇比进手术室那天还白,声音轻得像风:“……沈慈呢?”
傅司寒浑身一震。
沈慈。
这名字像根带毒的针,扎进他记忆里最隐秘的地方。那是他们产检时偷偷给孩子起的名,连b超单都没敢写——当时医生说她胎像不稳,他怕说出来会折了孩子的福气。可现在,她怎么会知道?
“你在说什么?”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拇指无意识摸着她腕上的双生环,上面第二道链痕还没好透。
回应他的是她慢慢闭上的眼。呼吸又变弱了,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高烧没退时的胡话。
傅司寒指尖碰了碰她的人中,比冰块还凉。他忽然想起三天前手术灯灭时,护士举着带血的纱布说“胎盘早剥”,他攥着沈清棠冰凉的手,在手术室门外的瓷砖地上跪了整整三个小时。
“先生。”
陈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颤抖。
傅司寒抬头,看见老管家攥着平板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白得像要裂开。他递过平板的动作很慢,慢得像在展示能毁掉一切的证据。
监控里,婴儿房的摇篮被晨光染成金色。半岁大的沈慈正蹬着小腿,眉心那道淡金的碑影忽明忽暗,像快灭的灯。
而平板另一边的卫星热力图上,原本往傅宅聚的七百三十二个红点突然停住,接着肉眼可见地退回原位——那些被沈清棠用灵泉救过的人,生命体征正在平稳。
“这是昨夜三点十七分的加密录像。”陈伯点开另一段视频,喉结动了动,“小姐昏迷时……”
画面里,沈清棠躺在床上,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在空中划出道泛着青光的符印。
那符印傅司寒认得,是古医门典籍里的“慈引归婴诀”,据说能把劫数引到没出生的命劫载体身上。
“她不是在问孩子在哪。”陈伯声音发颤,“她是在确认……那孩子是不是真的‘归位’了。”
傅司寒呼吸猛地停了。
他看着平板里沈清棠无意识划符的手,又看了看婴儿房监控里叼着安抚奶嘴的小婴儿,忽然想起三天前手术台上,医生说“胎儿奇迹般保住了”,他还以为是老天可怜。
现在才明白,哪有什么奇迹,不过是有人把自己命盘里的劫数,硬掰到了孩子身上。
他抱起沈慈时,婴儿刚踢掉腿上的小被子。傅司寒低头,看见那截藕节似的小腿上,还贴着沈清棠昏迷前贴的退烧贴——当时她烧到三十九度,却非要给孩子降温。
他脚步沉得像灌了铅,推开门,沈清棠刚好又睁眼,目光直勾勾落在他怀里的婴儿身上。
“他在你身边。”傅司寒把沈慈轻轻放在她旁边,手指蹭了蹭婴儿软乎乎的脸蛋。
刚说完,沈慈突然抓住沈清棠的指尖。婴儿眉心的碑影一下子亮起来,一道温润的金光顺着母子相扣的手钻进沈清棠心脉。她睫毛剧烈地颤,原本灰白的嘴唇眼看着泛起粉色,连指尖都从冰坨子似的变得温热。
傅司寒瞳孔骤缩。
他当过兵,见过不少玄乎的命数,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命源回补”——承劫的人把劫数渡给载体,载体反倒用命源补回给承劫的人。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亲子感应,是命盘被强行扭转时,产生的反噬性共鸣。
“清棠。”他抓住她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狂跳的心脏上,“你到底做了什么?”
沈清棠的意识还在命链深处飘着。
她“命数眼”的右眼里,原本属于自己的蓝色机遇痕正成片消失,换成无数淡金色丝线从世界各地涌来——那是七百三十二个受助者体内,灵泉残留的命息微粒,正顺着无形的命链往回流,缠成一个巨大的命轮虚影,叫“慈引潮”。
左眼里更吓人——她本应很长的寿命线变得模糊,像被橡皮狠狠擦过,只剩几缕若有若无的金线。
她知道这是“命劫引渡”的代价,可意识扫过小腹时,却发现胎儿的命线正以诡异的速度变细,像被火烤的棉线,滋滋冒火星。
“不行。”她在意识里低喊。
空间灵泉突然沸腾,三株本要三年才成熟的千年“续魂芝”瞬间长叶抽枝,红得滴血的菌盖裂开,精粹像蜜一样的药浆顺着她的想法涌出来,悄悄注入胎儿命脉。
她不能让这一世的劫,真让孩子来扛。
天光大亮时,沈清棠慢慢坐起来。傅司寒立刻伸手扶她肩膀,被她轻轻推开。
她低头看着旁边的婴儿,手指抚过他眉心残留的碑影,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你本不该这么早醒……是我拖累了你。”
“清棠。”傅司寒声音发沉,“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她抬头看他,眼里金纹一闪就没了。
“司寒,如果我说,沈慈不是我们的孩子……而是‘慈引命链’选中的下一个承劫者,你信吗?”
傅司寒呼吸猛地一停。
他想起在特种部队时,总说“命运是弱者的借口”;想起刚退役,站在傅氏顶楼说“我傅司寒的命,自己握”;想起昨夜守在病床前,说“下次要死,让我先死”。
此刻,他手心全是冷汗。
他终于明白,原来在命运面前,再锋利的刀,再大的权势,都不过是纸糊的盔甲。他不再是能掌控一切的兵王,只是个被命运掐着喉咙的普通人。
沈清棠伸手替他擦掉额角的汗,笑容淡得像片云:“别怕,我不会让他真的承劫。”她低头吻了吻婴儿的额头,“只是……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窗外的天不知什么时候暗了。
傅司寒抱着沈慈退到门边,看见她坐在床边,盯着腕上的双生环发呆。那上面,第三道链痕正在慢慢出现,链尾隐隐指向她还没显怀的小腹。
夜雨敲窗时,沈清棠盘坐在卧房中央。
她面前的檀木桌上摆着古医门的青铜灯,灯油里浸着半株续魂芝。火苗舔着灯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道被拉长的金箔。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却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清晰得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