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让沈清棠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动了半分。
电话已经挂断,傅司寒将免提关闭,室内重归寂静,只余下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
“钥匙在铃铛里……”沈清棠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
那串由七颗小巧铜铃串成的链子,是母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自她有记忆起便戴在身上,早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童年无数个孤寂的夜里,这串铃铛发出的细碎声响,是她唯一的慰藉。
此刻,这串温暖的旧物,却带上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她没有丝毫犹豫,左眼瞳孔深处,那代表“命数”的淡金色光芒悄然亮起。
视线扫过腕间的铜铃,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缠绕在铃铛上的金色命丝,竟然有两股!
一股纤细而悠远,带着母亲沈明漪临终前浓烈的不舍与执念,这是铃铛的本源之气。
而另一股,则显得新鲜、驳杂,充满了挣扎与悔恨,从气息判断,赫然是三日之前才刚刚注入的新血!
父亲的血。
沈清棠的指尖轻轻叩上其中一枚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铜铃。
那铃铛没有发出清脆的响声,反而传来一声沉闷的“咔”。
紧接着,铃铛底部一个几乎与纹路融为一体的机关,弹开了不过半寸的缝隙。
一枚细如发丝,通体暗沉的银质钥匙,悄无声息地滑落,躺在了她的掌心。
那冰冷的触感,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沈清棠凝视着这枚钥匙,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剩下无尽的冰封。
“呵……”她低笑出声,声音轻得仿佛叹息,“他不是在救我……他是想让我亲手撕开他那层伪善的假面。”
这一场弥留之际的“托付”,根本不是父爱最后的觉醒,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以生命为赌注的最终算计。
他要用自己的死,逼她回到那个吃人的牢笼,亲手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亲眼见证他所谓的“苦衷”与“罪孽”。
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地,木屋内的火炉烧得正旺。
沈清棠面无表情地从空间中引出一捧灵泉水,将那枚发丝般纤细的银钥浸入其中。
清澈的泉水没过钥匙,水面之上,竟缓缓浮现出一行被秘法蚀刻的小字:“启匣者,见吾罪。”
好一个“见吾罪”!
傅司寒从她身后走来,将一张从京城总部紧急传来的沈家老宅结构图铺在桌上。
沈清棠取出那枚代表母亲身份的青玉莲印遗物,将其与银钥并排放在图纸旁。
当两者相距不过一指时,玉佩与钥匙同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仿佛跨越了三十年的时空产生了共鸣。
一道由光影构成的虚线,从图纸上投射而出,精准地指向了主宅卧房,那个属于沈建国的位置,并标注出一个床底的特殊结构。
“这是沈家祖上传下的避雷夹层,传闻能引走天雷,保家族气运。”沈清棠指着那个位置,声音平静得可怕,“后来经过改造,加装了双重机关锁。唯有这枚血脉之钥与承渊者玉佩共鸣,才能开启。”
傅司寒深邃的黑眸中划过一丝冷厉:“他把开启机关的方法告诉你,就是算准了你会回去。这是诱敌回巢。”
“我知道。”沈清棠点了点头,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图纸上那个致命的红点,“他想用他最后的‘遗言’,换我一个‘原谅’的机会,顺便……把我也拖进这潭泥沼里。所以我不会回去……”
她抬起眼,眸光锐利如刀:“但‘她’会以为我会。”
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放出风声,”沈清棠对傅司寒道,“就说沈家大小姐感念父疾沉重,愿放弃‘山河令’的庇护,即刻返京,归家侍疾。”
傅司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通了加密线路,将指令清晰地传达下去。
不到半小时,一架私人飞机从北境最近的机场起飞,沿途大张旗鼓,航线直指京城。
一名身形与沈清棠极为相似的替身,在傅司寒手下最精锐的安保人员护送下,踏上了归途。
一场瞒天过海的大戏,就此拉开序幕。
而真正的沈清棠,则在当夜,悄然回到了空间之中。
灵泉池畔,雾气氤氲。
她盘膝而坐,指尖掐诀,一个古老而复杂的“影蜕阵”在她身前缓缓成型。
她剪下一缕青丝,混入几株从空间中采摘的“梦隐草”灰烬中,置于阵眼。
“命数眼,偏转!”
随着她一声低喝,右眼之中,那能观测转折点的视野全力催动。
她捕捉到那名替身身上微弱的命运轨迹,然后以自己的强大神念为引,强行将自己的一丝气息嫁接了上去,制造出一条“沈清棠正潜行进入沈家老宅”的虚假命途轨迹!
这足以骗过任何依赖气息追踪的秘术,包括柳玉茹那无孔不入的观心蛊。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动身前往京城,反而带着那枚真正的钥匙与玉佩,借着守坛傀儡的掩护和早已探明的密道,重返了七座祭坛中位于最北方的首坛。
这里,是整片北境地脉的交汇核心。
出发前,她特意将一株珍稀的“静魂兰”碾成粉末,仔细涂抹在两侧太阳穴。
此花异香能暂时屏蔽脑电波的异常波动,持续整整三个时辰,是观心蛊这类情绪探查类秘术的天然克星。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书房内,傅司寒正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用一种压抑着暴怒的音量“质问”道:“为了一个所谓的真相,你连命都不要了?若你死了,你以为沈建国真能瞑目,真能睡得着吗?!”
他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强烈的情绪波动。
这股被刻意放大的“担忧”与“愤怒”,如同一道美味的佳肴,立刻吸引了潜伏在暗处那只观心蛊的全部注意力,完美掩盖了沈清棠此刻极致冷静的真实状态。
北境首坛,地脉中枢之上。
沈清棠站在阵法核心,割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精血滴落在那枚细如发丝的银钥之上。
“地脉共振,启!”
她将钥匙与玉佩同时按在阵眼石上,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波动以祭坛为中心,沿着深埋地下的龙脉,如闪电般射向千里之外的京城沈园!
沈家主宅,沈建国的卧房内。
厚重的实木大床底部,那处避雷夹层的暗格机关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悄然开启。
远在北境的沈清棠,通过与机关的微妙感应,意识仿佛瞬间降临。
她“看”到暗格开启,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以及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她的神念一卷,檀木盒与日记本便凭空消失,下一秒,出现在了北境祭坛上她的手中。
她先打开了那只檀木盒。
盒中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秘籍功法,只有半块残缺的、由黄花梨木制成的婚书骑缝章。
印章的另一半,正是在她母亲的遗物之中。
而这一半残章的断裂边缘,带着明显的焦痕,似乎是被人生生用火焚断。
更让她心脏骤缩的,是这半块骑缝章的背面,赫然印着一个稚嫩的、小小的红色手印。
那是她五岁时,被送离本家前,按下的手印。
原来,她与这个家的联系,早在那时,就已被父亲亲手烧断了一半。
沈清棠面无表情地合上木盒,转而翻开了那本泛黄的日记。
日记本很厚,前面的内容她无心细看,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的笔迹潦草癫狂,如同垂死之人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抓痕:“我签了杀令……柳玉茹那个毒妇用棠儿的命逼我!但我烧了副本,烧了那份能真正启动追杀阵的副本!只要她活着,只要我的棠儿还活着,我就还有赎罪的机会……棠儿,原谅父亲……”
字字泣血,句句悔恨。
沈清棠的指尖在“赎罪的机会”这几个字上顿住了。
她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闭上眼,再次催动右眼的“命数眼”,视野瞬间切换到毫厘毕现的微观层面。
这一页纸的纤维结构,呈现出一种极不协调的新旧差异感。
墨迹的渗透方式是陈旧的,但纸张本身的韧性和光泽,却是近一个月内才有的新品!
更致命的,是她在那潦草的字迹间,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无比熟悉的香料气息残留。
那是柳玉茹最喜欢用的安神汤中,才会添加的龙骨粉的味道。
沈清棠猛地合上日记本,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好一招移花接木……”她仰起头,喉间溢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眼中最后一丝动容彻底化为乌有,“他根本没写这些……是柳玉茹,是她逼着一个将死之人,留下了这幕‘深情悔过’的假象!”
沈建国至死,都不过是柳玉茹手中的一枚棋子,连最后的遗言,都是为她算计女儿而服务的工具!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恨!
就在她心中杀意沸腾的瞬间,周围那七具如雕像般静立的守坛傀儡,毫无征兆地齐齐转向南方!
它们手中原本静止的残破竹简,竟无风自动,开始剧烈颤动。
一道道流光在竹简之上飞速汇集,最终,凝结成一行血红色的古篆大字,投射在沈清棠的眼前:
“母印将碎,子不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