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如利刃般割开窗纱,照进这间密室时,沈清棠正缓缓抬起手,指尖虚虚抚过心口那道看不见的裂痕。
在她左眼的视野里,那根代表她自身寿命的淡金色丝线,已经黯淡褪色,稀薄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而她对面的床上,傅司寒胸膛内那朵诡异妖冶的黑金莲纹,正随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进行着第一次缓慢而贪婪的搏动。
每一次脉动,都像一张无形的口,隔空吮吸着她残存的生机。
三焦火衰,心脉枯涩。
这正是古医禁术中,最典型的“替劫者”油尽灯枯之相。
她一手缔造的“噬命回环”,完美地生效了。
以她的命,换他的强大。
以她的枯萎,换他的盛放。
然而,面对这几乎被宣判的死局,沈清棠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惊恐,反而漾开一抹冰冷彻骨的笑意。
她唇角轻扬,弧度讥诮而傲慢。
“想靠换命锁住我?”她对着空气低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们可知道……我最擅长的,从来不是续命,而是夺命。”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意识已沉入那片只属于她的洞天福地。
十年光阴,外界不过三年。
昔日一亩见方的药田,早已扩张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幽谷。
谷中雾气氤氲,遍植着外界绝迹的奇花异草,其中最深处,赫然是一片寸草不生、怨气冲天的黑色土地——葬魂药谷。
灵泉之眼也不再是清澈的泉水,而是化作一汪幽潭,潭水中央,竟悬浮着一口倒悬的青铜古鼎。
那鼎身布满斑驳裂纹,正是三百年前,被所谓正道围剿而战死的那批古医修的怨骨,经由灵泉洗炼熔铸而成,天生便带着一股专破天地因果禁制的可怕煞力。
沈清棠赤足踏上潭边,面无表情地从鼎中引出七根细如发丝、却寒气逼人的银针。
每一根针的针尖,都浸透了用“忘忧蛊”母虫之血与“断生草”草灰调和的漆黑药液。
这是古法中唯一能骗过天道,伪造出“命终假象”的至邪之术。
她右眼微启,瞳孔中蓝芒流转,无数未来的可能性如流光飞逝,最终定格在一幅画面上:若施术成功,方圆百里内,所有残存的、不甘消亡的旧日伪律,将会因感应到“承渊空缺”而彻底疯狂,如饿狼扑食般争先恐后地现身,抢夺这具“新死”的躯壳,试图借尸还魂,重立新主。
届时,便是她关门打狗,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
计划已定,沈清棠的意识瞬间回归本体。
下一秒,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子猛地一软,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出,不是刺目的殷红,而是一种诡异的暗紫色。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纤细的身影直挺挺地朝着冰冷的地面倒去。
唇边特意抹上的,正是空间内特培的“冷胭藤汁”——此物只需一滴,遇空气便会迅速凝结成酷似尸斑的紫痕。
“清棠!”
床上原本双目紧闭的傅司寒,在她咳血的瞬间,仿佛被惊雷劈中,猛然睁开了眼!
那双化作熔金的瞳孔倒映着她倒下的身影,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化作一道残影,在她落地前将她死死揽入怀中。
“清棠!你怎么了?!”他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大手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可指腹之下,那熟悉的寸、关、尺三部脉搏,却是一片死寂,毫无跳动!
傅司寒的动作猛然僵住,抱着她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
他瞳孔剧烈收缩,那双尊贵如神只的熔金双眸中,瞬间燃起滔天的戾火与毁灭一切的疯狂!
“不……不准……”
他低吼着,胸口那朵黑金莲纹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暴怒,花瓣边缘的金光骤然暴涨!
原本只在心口盘踞的纹路,竟如活物般飞速蔓延,撕裂他身上价值不菲的衬衣,顺着脖颈一路攀爬而上,几乎要将他的半张脸都吞噬!
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密室的墙壁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整个承渊祖地的废墟都在这股力量下瑟瑟发抖,仿佛随时要被他拖入一场席卷全城的命劫漩涡!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七处被战火焚毁的分坛废墟之上,那七团原本只是缓缓凝聚的灰色雾气,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齐齐剧烈震颤起来!
雾气翻涌、拉长,竟在瞬息之间,凝聚成了九道面目模糊、身形扭曲的灰色人影!
“承渊……空缺……”
“新主……新主在此!”
九道灰影发出非人非鬼的嘶吼,带着对新生命、新秩序的无尽渴望,化作九道流光,撕裂空间,尖叫着冲向傅司寒怀中那具“尸体”!
“承渊归位!吾等奉律迎主!”
它们的目标,正是沈清棠!
傅司寒眼中杀意沸腾,正欲起身将这些胆敢觊觎他妻子的东西撕成碎片,怀中的“尸体”却仿佛成了这世间最沉重的枷锁,让他动弹不得。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看似生机断绝的沈清棠,正紧闭双目,将所有锋芒敛于识海深处。
她的左眼,早已透过紧闭的眼皮,将外界一切尽收眼底。
那九道扑来的伪灵,在她眼中不过是九团能量驳杂的命丝集合体。
右眼,蓝光爆闪!
【机遇:三息之后,九道伪律命丝交汇点将同时暴露于眉心祖窍!】
就是现在!
沈清棠不动声色,心念微动,早已预备在空间深处的一朵“静魂青昙”悄然化作无形花粉,顺着她的呼吸,无声无息地渗入脑髓,在她的识海之外瞬间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灵魂屏障。
当第一道伪律的尖啸利爪,携着千年旧规的腐朽气息,狠狠钻入她天灵盖的瞬间——
“嗡!”
它非但没能夺舍成功,反而一头撞上了那早已布下的七根银针残留的“断忆草”药力!
沈清棠抓住这万分之一秒的机会,借着这股霸道的药力,反向注入了一道她早已拟好的、淬炼了自身精血的篡改指令!
“认主沈清棠,效忠唯傅司寒!”
那道钻入她脑中的灰影猛地一顿,扭曲的身形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在经历一场灵魂层面的格式化。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九道灰影前赴后继,却又如出一辙地在她眉心前停滞,然后发出一声类似臣服的悲鸣。
外界,在傅司寒那双几乎要滴出血的金色眼眸注视下,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九道扑至沈清棠身前的狰狞鬼影,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竟齐刷刷地停住,然后缓缓地、极为恭敬地……跪伏于地!
它们的额前,同时浮现出一个与傅司寒胸口那朵黑金莲花同源的、缩小版的金色烙印!
旧律已死,新规当立。
而这新规,由她沈清棠一手制定!
傅司寒眼中的狂暴戾气微微一滞,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只知道,怀里的人儿依旧冰冷,毫无生息。
他缓缓抱起她轻飘飘的身躯,一步步走出破碎的密室,踏入了那片被夷为平地的祖地废墟。
夜风吹起他染血的衣袂,也吹起她苍白脸颊边的几缕青丝。
他低下头,熔金色的眼眸痴痴地望着她安详的睡颜,声音低哑得如同碎石碾过漫漫长夜。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
忽然,他怀中那只冰冷的、垂落的右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沈清棠的睫毛轻颤,右手食指在他的掌心,极其缓慢地划下了一个古老而繁复的符印。
——那是承渊门早已失传千年,唯有门主才有资格修习的“逆契诀”!
傅司寒高大的身躯猛然一滞。
那个符印像一把钥匙,狠狠捅进了他记忆的枷锁!
他眼中熔金剧烈翻涌,无数破碎的、不属于“傅司寒”的画面如潮水般冲刷着他的神识,千年前的兵戈铁马,万丈悬崖边的纵身一跃,以及……那张在烈火中对他含笑的脸。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他没有发现,沈清棠藏于袖中的另一只手,一枚由火种莲籽磨成的血色粉末正悄然从她指缝流失,化为虚无。
而她那双洞悉天命的右眼,在完成最后一次对傅司寒的窥探后,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在视野的尽头,她看到了一条从未被任何典籍记录过的、仿佛来自混沌之外的暗红色命线。
那命线并非连接着天地,而是从傅司寒脊椎的最深处延伸而出,穿透地层,笔直地、牢牢地……连接向承渊祖地最下方那座谁也不知其存在的、未知的巨大墓穴!
那里,似乎还沉睡着一个……“不该存在”的命格。
这,已经超出了她所有的算计。
沈清棠耗尽的最后一丝心神,被这惊天的发现彻底撼动,意识如断线的风筝,坠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