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扬州城的青灰瓦檐，巷陌间还飘着炊饼铺子刚出炉的麦香，宋霁立在雕花窗下，指尖无意识捻过垂落的淡紫纱帘。
“阿桃，带他从后门走。”她侧过身，鬓边金步摇随动作轻晃，声音压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切记掩好行踪，莫让宫里其他人瞧了去。”
阿桃垂手应道：“是，公主。”她快步上前，引着立在廊下的老郑往西侧角门走——那门后是条窄巷，只通城外，素来少有人走。老郑拢了拢洗得发白的布衫，脚步放得极轻，路过墙根时还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宋霁的方向，却只瞥见她转身的衣角。
宋霁没再等阿桃回来。
晨露渐散，廊柱上的缠枝莲纹被阳光染得愈发清晰，她理了理衣裙的下摆，转身往书房去。
案上还摊着未看完的卷宗，砚台里的墨汁尚有余温，只是此刻她的心思，却已飘向了老郑此行要去的方向。
宋霁坐在梨木桌案前，指尖悬在摊开书页上，目光却落在窗棂外——檐角铜铃被晨风轻撞，叮当作响，她却半点没听进去，只觉案上的烛火都比往日晃得人心烦。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轻推开，阿桃带着一身晨露的湿气快步进来，布裙下摆还沾着些巷陌间的尘土。
宋霁猛地抬眼，眉头不自觉蹙起，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周珩安这两日怎么没来？”
阿桃脚步一顿，连忙上前拿起案上的青瓷茶壶，为她续了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神色：“许是……许是事务繁忙，耽搁了时辰。”
宋霁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却没压下心头的滞涩。她轻轻抿了口茶，舌尖尝到一丝清苦，不悦便漫上眉梢：“前几日怎么不见他忙？偏这两日就抽不出空了？”
阿桃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眸色微闪，犹豫着开口：“或许……或许是昨夜圣上召了各部官员议事，他没能歇息好？”话未说完，便见宋霁重重放下茶杯，茶盏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宋霁望着杯中晃动的茶影，眼底的光暗了暗，片刻后才缓缓松了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故作洒脱的轻淡：“罢了，且随他去。左右他的事，也不能总是我来挂心。”
可话虽如此，她目光落回书页时，却连几个字都看得模糊起来。
宋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杯底残茶在桌面留下一圈淡痕。她沉默片刻，终是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阿桃，声音压得轻缓，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期盼：“这几日京城那里……可有其他的来信？”
话未明说，但阿桃心里清楚，公主问的是宫中的陛下与皇兄。
阿桃垂眸，手指绞着衣袖，声音比寻常低了些：“回公主，驿站那边今日刚问过，暂无京城来的信件。”
宋霁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浅白。窗外的日光渐渐变正，透过窗纱落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让她眼底的光也暗了几分。
阿桃瞧着她落寞的神色，心里不忍，犹豫着补充道：“只是……皇后娘娘向来最疼爱您，从前您在宫中时，便是一日不见也会遣人问安，此次您远在扬州，竟连一封信都没有写……”
话刚说完，阿桃便见宋霁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她连忙低下头，懊恼自己多嘴——皇后娘娘的心思，哪里是她们能揣测的？或许是宫中事务繁杂，又或许是……陛下有了别的嘱咐。
宋霁望着案上那方闲置的紫毫笔，忽然想起从前在东宫，皇后总爱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还笑着说“阿霁的字，要比你皇兄更有风骨”。可如今，那份疼爱，竟也随着这扬州的烟雨，变得模糊不清了。她喉间发紧，良久才轻声道：“许是母后身子不适，忘了吧。”
话音落下，书房里只剩下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连那檐角的铜铃，都似是敛了声息，怕惊扰了这份难掩的怅然。
阿桃听着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却只能顺着话头应道：“是呢，定是皇后娘娘近来操劳，才暂忘了给您写信。等过些日子清闲了，定有好消息传来。”
宋霁没再接话，只是抬手将案上的书卷合上。指尖划过封面烫金的纹路。
窗外的日头正盛，阳光透过窗纱织就的缠枝纹，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阿桃见案上茶水已凉，连忙上前想换盏热的，却被宋霁抬手拦住：“不必了。”她望着窗外刺眼的日光，语气平淡无波，“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