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靠在他肩上沉睡,呼吸轻浅绵长。叶哲僵着身体一动不动,肩头那点重量像带着电流,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侧过头,下颌几乎碰到她柔软的发顶。风穿过空旷的天台,卷起更多的白色绒球,在他们身边轻盈地盘旋,有几颗沾在她乌黑的发间。他抬起那只一直护在她身侧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最终只是轻轻拂去她发梢上那点细微的白色。 他维持着这个半跪的姿势,支撑着她的重量,目光长久地落在她沉睡的脸上。阳光暖融融地铺陈开,她苍白的脸颊透出一点极淡的血色,长睫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只有风掠过灯柱发出的轻微呜咽,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黄嫣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茫然地落在锈迹斑驳的金属灯柱上,然后才意识到自己靠着什么。她身体微微一僵,几乎是立刻地,带着点仓促,从叶哲肩上抬起头,拉开了距离。 “醒了?”叶哲的声音有点沙哑,手臂还维持着半环抱的姿势,一时忘了收回。 黄嫣没看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头顶那盏沉默的灯。阳光透过磨砂灯罩,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她抬起手,徒劳地想抓住一粒飘过的绒球,指尖却只触到微凉的空气。 叶哲放下手臂,撑在膝盖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圈。那冰凉的金属环,此刻在掌心留下清晰的硌痕。他看着她的侧影,看着她单薄肩头在旧外套下微微起伏的轮廓,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湿透的校服紧贴在她背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她咬着唇,一声不吭,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和此刻天台上安静垂落的发丝重叠在一起。那画面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风忽然大了起来,卷起更多蒲公英的种子,像一场无声的雪崩。一片细小的绒毛被风裹挟着,精准地落在黄嫣微颤的睫毛上,停留了片刻。她下意识地眨了下眼,那点白色便轻盈地滑落。 叶哲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片绒毛飘落。鬼使神差地,他抬起了手,手指朝着她发间探去——那里也沾上了一小簇。 他的动作很慢,指尖悬停在那簇绒毛上方,只有咫尺的距离。阳光勾勒着他手指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翻涌的、压抑了太久的痛楚和挣扎。那簇绒毛在风里微微晃动,像一颗随时会熄灭的星火。十年前她背上那片血迹,此刻天台上呼啸的风声,都化作无形的利刃,悬在他头顶。他迟疑着,手指微微蜷缩,最终却像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来,紧紧攥成了拳。 黄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落在他那只紧握的拳头上。 沉默像粘稠的液体,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风穿过空旷天台的声音,呜呜作响。 叶哲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十年前曾盛满无声陪伴和笨拙试探,如今只剩下沉寂和疏离的眼睛。十年错过的光阴,那些未拆封的信笺,刻在戒指里未能送出的诺言,还有医院里消毒水气味中她艰难复健的身影,所有的重量都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几乎让他窒息。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那簇绒毛,而是猛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握住了她搁在膝盖上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 那枚戒指,坚硬的金属戒圈,硌在他掌心,也硌在她手背上,留下清晰而深刻的触感。 黄嫣浑身一颤,手指在他掌心猛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被那冰冷的坚硬烫到。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叶哲更用力地攥住。 他握得很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汗意几乎要浸透那枚金属。他看着她骤然睁大的眼睛,看着她眼中瞬间晃动起来、几乎要溢出的水光。十年积压的愧疚、悔恨、迟来的顿悟,还有此刻失而复得却依旧如履薄冰的恐惧,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冲破所有桎梏,化作一句干涩沙哑、带着无尽痛楚和孤注一掷的誓言: “嫣嫣,”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剜出来,“我们重新开始。” 黄嫣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她看着他,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卷着蒲公英的绒球,在他们紧握的手边盘旋、飞舞。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滚落,挣脱了睫毛的束缚,直直地坠下。 “啪嗒。”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轻响。 那滴泪,砸在两人脚边那根锈蚀斑驳的金属灯柱上,在深褐色的锈迹表面,洇开一小片深色的、转瞬即逝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