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声消失后,病房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心电监护仪上,代表黄嫣心跳的绿色光点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成了这方空间里唯一的存在感。氧气面罩下,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白雾的痕迹,脸色依旧苍白,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纸。 叶哲僵立在床边,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像是灌了铅。急诊科医生最后那句“绝对静养”和“一丝一毫的刺激都不行”像沉重的枷锁,死死箍住了他。他不敢动,不敢呼吸太重,甚至不敢让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仿佛任何细微的触碰,哪怕是目光,都会惊扰到她脆弱的生命体征。 他的视线无处安放,最终只能死死盯着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个绿色的光点。它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他紧绷的神经。光点稳定,他就屏住呼吸;光点稍有微不可察的波动,他的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攥紧。这冰冷的仪器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靠,确认她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目光不经意间滑过她放在薄被外的手。那枚素圈银戒,安静地套在无名指上,在病房顶灯下泛着微弱的冷光。“to the boy who never looked up.” 那行刻字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眼睛生疼。他立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仿佛那戒指是什么危险的禁忌。 可视线移开了,心却被更深的旋涡拖拽。锁骨下方,那道淡白色的旧疤痕,在她微弱的呼吸起伏中若隐若现。它像一个无声的烙印,瞬间将他拉回十年前那个湿冷的暴雨夜。记忆的画面汹涌而来,清晰得令人窒息:医务室门口昏黄的灯光下,浑身湿透的黄嫣,怀里紧紧护着一团被雨水打湿的白色绒毛。她跑得太急,校服后背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紧贴着单薄的脊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往下淌,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焦急地对着医务室里的校医喊着什么,声音被雨声盖过。 那时他正坐在里面处理自己蹭破的膝盖,听见动静抬头,只看到一个湿漉漉的、焦急的背影。他甚至没看清她怀里护着的是什么,只觉得那背影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莽撞。他当时在想什么?好像是觉得她傻气,为了点东西淋成这样。然后,他的注意力就转回了自己膝盖的刺痛上。 那些被他完全忽视的细节——她冻得发青的嘴唇,滴水的裤脚,还有她冲进来时,校医惊呼“哎呦你这丫头,为了几棵蒲公英苗,命都不要啦?”——此刻,这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带着迟来了十年的锋利,一刀一刀剜进叶哲的心脏。原来她怀里护着的,是他移栽失败、被暴雨冲走的蒲公英苗?她是为了抢救那些他视若珍宝、寄托着对罗薇心意的幼苗,才淋成了那样?而他,竟然连一句“谢谢”都没说,甚至可能在她冲进来时,都没正眼看过她。 那道锁骨下的疤痕,是不是就是那天落下的?她后来生了多久的病?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罗薇即将远行的背影上。 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站立。他想立刻抓住她的手,想问她那道疤是不是那晚留下的,想问她这些年到底默默承受了多少,想问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究竟为谁而戴,那句刻字又藏着多少他错过的酸楚。他想说对不起,说一万遍对不起。 可医生的话如同悬顶之剑——“任何情绪波动,都可能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那些汹涌的疑问和迟来的道歉,每一个字都可能变成致命的毒药。 叶哲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皮肉的刺痛来对抗内心翻江倒海的冲动。他不能问,不能说,甚至不能流露出任何可能让她感知到的情绪波动。他只能像一个被钉在原地的囚徒,守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守着监护仪上那个代表她生命迹象的绿色光点。 病房里只剩下规律的嘀嗒声,和他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他慢慢蹲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十年,他困在对罗薇求而不得的执念里,困在自我怀疑的茧中,却对身边这道沉默的光视而不见。那些被忽视的过往,那些无声的付出,此刻都变成了沉重的石块,一块块砸向他迟来的、无用的清醒。他只能守着,像守着一盏随时会熄灭的风中之烛,在无尽的悔恨和恐惧里,等待一个不知能否到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