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泪砸在锈蚀灯柱上的脆响,在风里格外清晰。叶哲握着黄嫣的手没松开,掌心全是汗,那枚坚硬的戒指硌着两人紧贴的皮肤。黄嫣的手指在他掌心里蜷缩着,冰凉僵硬,像一枚合拢的贝壳,隔绝着所有试图侵入的温度。 “嫣嫣,”叶哲又叫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刮着喉咙,“给我个机会。”他急切地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松动,一点回应,哪怕只是眼神的波动。 黄嫣猛地抽了一下手,力气大得惊人。叶哲猝不及防,被她挣脱。她迅速把手背到身后,紧紧贴着冰冷的灯柱,仿佛那点凉意能让她清醒。她侧过脸,避开他灼热的视线,目光投向远处高楼模糊的轮廓,下颌绷得很紧。 叶哲的手还悬在半空,掌心残留着她冰凉的触感和戒圈的坚硬轮廓。他看着她近乎戒备的姿态,一股浓重的苦涩堵在胸口。他慢慢收回手,指腹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度,反复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同样冰凉的戒圈。金属表面被体温焐热,内圈似乎有一道细微的、不规则的凸起,常年佩戴早已习惯,此刻却异常鲜明地提醒着他的存在。 他低头,下意识地转动戒指,想确认那道微小的刻痕。指尖摸索着内圈,那感觉越来越清晰——不是光滑的,而是带着某种凹陷的纹路。他停住动作,心脏骤然被攥紧。一种荒谬又惊心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将戒指从无名指上褪了下来,凑到眼前。 光线有些昏暗。他眯起眼,将戒圈内侧对准天台上方散落的光。一道深深的刻痕,歪歪扭扭,嵌在金属内壁。 那是两个汉字。 他屏住呼吸,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认得那笔迹。笨拙,用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固执——那是他十七岁时的笔迹!毕业前夕,他在罗薇的毕业纪念册扉页,用钢笔狠狠写下的两个名字: 叶哲 & 罗薇。 一道惊雷无声地在叶哲脑海里炸开。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黄嫣贴在灯柱上的那只手,那只戴着戒指的手。 “这戒指……”叶哲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哪来的?” 黄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有肩膀的线条绷得更直了。 叶哲向前一步,逼近她,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席卷了他,几乎冲垮了理智。“这戒指内侧的刻痕,是我的字!是我当年写在罗薇纪念册上的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撞出回响,“为什么会在你的戒指上?!” 黄嫣终于缓缓转过身。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里白得吓人,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线。她迎上叶哲震惊、困惑、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般愤怒的目光,眼神却空洞得可怕,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说啊!”叶哲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逼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嫣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叶哲几乎以为她不会开口。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他紧攥着那枚戒指的手上,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向他布满惊疑的脸。她忽然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嘲讽,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 “戒指?”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掉的风,却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叶哲,你只关心一枚戒指吗?” 叶哲被她眼底的冰冷刺得一窒。 黄嫣的目光越过他,投向更远更深的黑暗,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屏障。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钝重的、积压了太久的疲惫和绝望。 “十年前,那个下着暴雨的晚上……”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我抱着那盆蒲公英,冲进医务室的时候……”她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天台上死寂一片。风卷着零星的蒲公英绒球,无声地掠过两人之间。 叶哲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所有的质问、震惊、关于戒指的困惑,瞬间被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的东西彻底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被他刻意模糊、深埋心底的雨夜画面,裹挟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她湿透校服下洇开的暗红血迹、还有她紧咬着唇一声不吭的苍白侧脸,猛地撞进他的视野,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嫣眼中那点仅存的微光,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彻底熄灭。她看着他,那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弱的东西也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 “叶哲,”她轻轻地说,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却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碎,“那句话,你早该在十年前……问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