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破碎浮陆永恒的主题。
林玄策盘坐于古老祭坛的残破基座上,如同一尊融入亘古荒凉的雕塑。
他身前的空气无声扭曲,仿佛有一面无形的界碑立在那里,隔开了生与死的疆域。
那枚戴在他指间的黑戒,此刻正逸散出比周围虚空更深沉的寒意,一缕比蛛丝更纤细的影契残丝在戒面上微微震颤,像一条有了生命的毒蛇,正试探着外界的温度。
林玄策的眼眸深邃如夜,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之上,一簇豆大的青色火焰悄然燃起。
这并非凡火,而是独属于守望者的“守望之焰”,它不焚万物,只燃虚妄与谎言。
火焰跳动着,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光晕,将他冷峻的面庞映照得明暗交错。
他没有丝毫犹豫,屈指轻弹,那缕青焰便如有了灵性般,飘向那截颤动的黑丝。
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对抗,青焰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渗入了残丝的内部。
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解析与入侵,以意志为刃,剖开因果的脉络。
几乎在火焰渗入的瞬间,一道只有林玄策能看见的淡蓝色系统界面在他眼前浮现,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刷新。
【警告:检测到异源意识烙印……】
【正在进行模因结构比对……】
【匹配度:78%……79%……81%……持续逼近中!】
一连串的警报在林玄策的意识深处回响,但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来自黑戒中“意志守护”的低语。
那道古老而中正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它在模拟你。注意,不是单纯的复制你的力量或记忆,它在以你为蓝本,进行‘提前演化’。它在推演你可能成为的、最强大的那个‘未来’,并以此为目标,不断完善自身。”
提前演化。
这四个字像四座冰山,瞬间撞入林玄策的心海。
这意味着,他每强大一分,这个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就会以更快的速度变得更强。
它甚至能预见他未来的道路,并提前设下无法绕开的陷阱。
这是一种近乎无解的悖论,一场注定追不上对手的赛跑。
一直静立于他身侧的苏青璃,周身剑意凛然如霜,在她与林玄策周围布下了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屏障,将外界一切潜在的能量波动与窥探尽数隔绝。
她的目光清冷,同样紧紧锁定着那缕被青焰包裹的黑丝。
身为剑心通明的至强者,她对因果的感知同样敏锐。
“不对,”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滴落,“这影契的根源纹路,它的起点,并非来自你曾经签订的任何血契之核。我能感觉到,它的力量……是从‘信任’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悄然埋下的。”
此言一出,站在不远处负责警戒的灵纹术士脸色骤然一变。
他是一位精通阵法与契约原理的大师,立刻捕捉到了苏青璃话语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
“苏剑主的意思是……我们之前在各个破碎世界救人的举动,每一次收获幸存者的感激与托付,本身……就是被算计的一环?”
这个猜测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他们浴血奋战,从灭世灾祸中拯救生命,本以为是播撒希望,却未曾想,每一次善举,都在为敌人编织一张更紧密、更致命的网。
“让我看看它的尽头。”云知微柔和但坚定的声音响起。
她闭上双目,眉心处一点灵光亮起,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无形的灵觉网络以她为中心,瞬间铺展开来,借由【灵觉共享】的独特天赋,她的感知顺着那缕被林玄策锁定的影契残丝,跨越了无尽的空间与维度,悍然追溯向源头。
下一刻,一幅诡异而宏大的画面,通过灵觉网络,清晰地呈现在了每个人的脑海中。
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虚境。
灰色的雾气如混沌之海般翻涌不休,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方向。
无数半透明的残魂在灰雾中漫无目的地漂浮,如同风中的尘埃,每一缕残魂之上,都缠绕着一根极细的黑线,充满了绝望与死寂。
而这亿万条黑线的另一端,最终都汇聚于虚境的中央——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并且完全倒悬的黑色祭坛。
祭坛的构造扭曲而邪异,充满了亵渎神圣的意味。
而在那倒悬祭坛的最核心处,赫然端坐着一道人影。
看到那道人影的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身影的轮廓、体态,甚至连身上穿着的衣物细节,都与此刻盘坐在地的林玄策几乎一模一样!
“他”双目紧闭,面容平静,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然而,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却挂着一抹冰冷、嘲弄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滑稽剧。
“那是‘心渊’的具象化。”一直沉默的星渊织梦者目光微凝,她似乎认得这片恐怖的景象,“它并非真实存在于物质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而是由诸天万界所有生灵,对‘守关者’这个概念的期待与恐惧共同孕育而成的精神聚合体。”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那个灭世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亲自动手去与你签订什么契约。他更高明,也更恶毒……他篡改了宇宙的底层法则,让‘信仰’本身,腐化为了禁锢你的锁链。”
星渊织梦者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最后的迷雾。
林玄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瞳孔中,最后一丝温情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敌人如此强大,却从未真正对他下过死手;为何他一路走来,总感觉被无形的命运牵引。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强迫任何人。”林玄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只需要制造灾难,然后让我出现,让我去拯救。只要有人相信‘我’值得托付,只要他们将希望寄予我,影契便会自动在他们灵魂深处生根发芽,然后将那份‘信任’之力,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心渊中的那个‘我’。”
他拯救的越多,被他拯救的人越是信赖他,心渊中的那个冒牌货就会越强大。
而那些被拯救的生灵,他们的信任最终会变成缠绕自身的黑线,将他们拖入那片灰雾虚境,成为祭品。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用希望和善意铸就的绝望囚笼。
绝不能让它继续下去!
林玄策眼中寒芒一闪,决断之意轰然爆发。
既然敌人以他的“形象”为核心布下此局,那他就用自己最真实的意志,将这个骗局彻底点燃!
“心火引路!”
他心中发出一声低喝,体内的守望之力不再是温和的解析,而是转为一种霸道无匹的姿态,准备反向污染整个影契网络。
但这还不够!
要对抗这种源于“概念”的诅咒,必须用最纯粹、最本源的力量作为锚点。
“噗!”
一声轻响,他毫不犹豫地并指如刀,划破了自己的左掌。
鲜红的血液立刻涌出,每一滴都蕴含着他身为守望者的强大生命精元。
他将流血的手掌按向那团燃烧的青焰,任由滚烫的血液滴入其中。
“嗤啦——”
青焰遇血,瞬间暴涨!
原本柔和的青色光华被炽烈的赤金所取代,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血色烈焰,散发出无可匹敌的、决绝的意志。
林玄策双目圆睁,盯着那冲天而起的血焰,用灌注了全部精神意志的声音,向着整个因果网络发出庄严的宣告:
“我之契约,不取盲信,只纳明誓——!”
“凡以我之名获得拯救者,当自强不息,守心不昧!若有谁因识我、信我而堕入深渊,我林玄策,必亲手斩断其契,破其枷锁!”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灵魂层面、在因果之线上炸响!
那道冲天的血焰仿佛得到了最终的敕令,猛地倒卷而回,顺着那缕被捕获的影契残丝,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反噬而去!
火焰洪流沿着无形的线路逆行,所过之处,那些缠绕在亿万残魂身上的黑色丝线,竟像是遇到了天敌的冰雪,发出尖锐的嘶鸣,随即寸寸崩解,化为乌有!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显然超出了敌人的预料。
刹那之间,远在不知多少时空之外,那片被称为“终焉回廊”的神秘地带,一道盘踞于此的恐怖意识投影,那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瞳孔,没有情感,只有纯粹的、足以冻结整个宇宙的冰冷与愤怒。
一道无声的咆哮,以精神风暴的形式,瞬间震荡了心渊中的每一寸空间。
无数残魂在这咆哮中被震得更加虚幻,灰色的雾海剧烈翻滚,几乎要沸腾起来。
与此同时,林玄策指间的黑戒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震得他手臂都为之一麻。
系统界面上的数据流在一阵乱码后,终于稳定下来,弹出最后的信息。
【警告:影契源头遭受重创,连接已短暂中断……】
【警告:对方已通过您的反向意志冲击,完成最终锁定,追踪烙印已生成。】
【坐标参数更新……目标与您的相对距离,已缩短30%!】
林玄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形微微一晃。
刚才那一下反噬,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的精气神。
一只温润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微颤的手臂。
苏青璃站在他身边,清冷的眼眸中倒映着他苍白的脸,她没有多问,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了一个冰冷的事实。
“它知道你来了。”她低声道,“而且,它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的话音刚落,整片破碎的浮陆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并非是物理上的地震,而是一种源于空间法则层面的不稳定性。
头顶的虚空裂隙中,原本只是偶尔闪过的混沌光芒,此刻变得异常活跃,一道道扭曲的光带如同窥伺的毒蛇,死死地盯住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意志交锋的区域。
林玄策强撑着站起身,抬头望向那片混乱的天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庞大、冰冷、充满恶意的视线,已经穿透了层层时空壁垒,牢牢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刚才的斩断,只是暂时的。
那座心渊祭坛上的“他”,正在苏醒。
被动防御已经无用,他们暴露了位置,就像黑夜中的火炬,吸引着最凶残的猛兽。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毁天灭地的攻击降临。
“必须立刻隔断这片区域的天机感应。”灵纹术士的声音因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对方的锁定太深,常规的隐匿阵法已经没用了,我们需要更强的手段,否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直沉默地站在战圈边缘,手持一柄古朴重剑的墨无锋,猛地将巨剑插入脚下的岩石之中。
“嗡”的一声闷响,以剑身为中心,一道道深邃的阵纹如同活物般向四周蔓延开来。
他抬起头,看向众人,眼神沉静如山。
“常规阵法不行,那就用非常规的。”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混乱的能量波动中异常清晰,“给我争取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