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我拉到巷口老榕树下,粗糙的手掌按在我肩上:“儿子,道术是护命的本事,读书是开智的路,两样都得抓牢,别偏了。” 他烟袋锅里的火星在雾里闪了闪,“往后在学校要是遇着不对劲的事,别慌,摸一摸胸口的木牌,父亲教你的土法,记牢了能用。” 我攥着三块贴在胸口的木牌,暖意在掌心散开,重重点头。
手里拎着个蓝帆布书包,上面印着只黄灿灿的小老虎,耳朵尖还绣着红丝线。“下周就去镇里的小学报到,” 他把书包往我怀里塞,指尖沾的机油蹭在书包带子上,又慌忙用衣角擦了擦,“王老师我已经见过了,说你年纪虽小,看着稳当,让你去一年级(2)班。” 我把脸贴在书包上,帆布的粗纹蹭着脸颊,心里又慌又盼 —— 长这么大,我只跟祖叔放过牛,跟张道爷、李道长认过草药画过符,从没跟这么多同龄孩子待过,不知道课堂里的日子,会是什么模样。
开学前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摸出李道长给的《道门基础符箓集》,就着煤炉的微光临摹 “静心符”。笔尖蘸着朱砂,在黄纸上走得却不稳,总想起父亲说的 “上课要坐端正,别走神”。正烦着,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李道长的少年师兄,手里端着个粗陶碗,碗里是深绿色的草药水:“师父说你明日要开学,让我给你送碗安神茶,喝了睡得香,明天上课有精神。”
我接过茶碗,热气裹着草药的清香扑在脸上。喝下去时微苦,咽到喉咙口却泛出甜,像山里的野蜜。师兄蹲在门槛上,看着我桌上的符纸笑:“你这符画得比上月强多了,就是心气还太浮。师父说,读书和画符一样,都得沉下心,心定了,字才写得端,符才聚得住气。” 我把没画完的符纸叠好,放进书包夹层,心里的慌劲竟散了不少。
开学那天,天刚亮父亲就推着自行车催我。我穿上母亲从广东寄来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新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哒哒” 响。自行车后座垫着父亲缝的棉垫,我抱着他的腰,风里飘着巷口早点摊的豆浆香。路过关圣庙时,庙祝正站在门口扫台阶,见我们过,从怀里摸出个红绳系的铜铃铛,扔给我:“挂在书包上,邪祟不敢近。” 铜铃在空中转了个圈,我伸手接住,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心里更踏实了。
潮州镇第一小学的校门是红砖墙,上面爬着绿油油的爬山虎,“潮州镇第一小学” 七个鎏金大字在太阳下闪着光。校门口挤满了家长和孩子,叽叽喳喳的像一窝麻雀。王老师穿着浅粉色的连衣裙,头发梳成马尾,笑着把我领进一年级(2)班。教室里的课桌是木制的,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字,我被安排在靠窗的第三排,同桌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叫林晓燕,见我坐下,从铅笔盒里掏出块水果糖,塞给我:“我叫林晓燕,你叫什么呀?”“关小生。” 我小声说,把糖攥在手里,糖纸的塑料膜蹭得手心发痒。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王老师教我们读 “a、o、e”。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软乎乎的。我坐在座位上,腰背挺得笔直,跟着老师念,眼睛盯着黑板上的拼音,心里却忍不住想 —— 这拼音的形状,倒有些像李道长画符时的 “引气纹”,只是少了几分力道。课间时,林晓燕拉着我去操场玩跳皮筋,几个女孩围着我们,拍手唱着我听不懂的童谣。我跟着她们跳,鞋底蹭在水泥地上,忽然觉得,这样的热闹,比跟着祖叔放牛时的安静,多了种不一样的暖。
只是学校的日子,也不全是顺顺当当的。有次上体育课,班里的男生张强见我总揣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罗盘和符纸),就过来抢,还喊我 “小神棍”。布包被他扯破,罗盘掉在地上,指针转得飞快。我急得要去抢,却想起李道长说的 “道术不是用来争强的”,硬生生忍住了。张强见我不说话,更起劲了,把布包扔在地上踩。
那天放学,我捡着被踩破的布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路过清玄道堂时,忍不住走了进去。李道长正在院子里晒草药,见我低着头,手里的布包破破烂烂的,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没骂张强,也没让我用道术报复,而是拉着我坐在井边,给我讲 “气海” 的事:“你现在丹田的气海,就像刚挖的小泉眼,得慢慢养,不能动气。一动气,气就散了,往后画符、用术,都聚不住力。遇到事,先沉住气,比什么都强。”
他让我闭上眼睛,跟着他吐纳:“吸气时想着气往丹田走,呼气时想着气绕着丹田转。” 我照着做,渐渐觉得丹田处有股暖暖的气,慢慢散开,心里的委屈也跟着散了。等我睁开眼,李道长递给我个新布包,是用深蓝色的粗布缝的,上面还绣着个小小的太极图:“这个包,能护着你的罗盘和符纸,也能帮你聚气。”
从那以后,我每天放学都先回家做完作业,再去清玄道堂学道术。李道长教我用罗盘辨方位时,会让我在道堂院子里摆上石头,模拟不同的地形,“你看,东边的石头摆得高,属‘艮’,是山,能挡煞;西边的石头旁种着艾草,属‘离’,是火,能驱邪。这就像你在学校,要知道哪个地方热闹,哪个地方安静,才能过得顺。” 教我画符时,他会盯着我的手:“气要顺着笔尖走,你现在丹田气海越来越明显,画符时能感觉到气从指尖出来,这就是进步。”
有天晚上,我在道堂画 “平安符”,笔尖刚落在黄纸上,忽然觉得丹田处的暖气顺着胳膊流到指尖,符纸上的朱砂像活了一样,纹路里竟泛着淡淡的红光。李道长凑过来看,眼睛亮了:“好!气海开得越来越明显,已经能让气附在符上了。往后你画的符,效果会更强。” 我看着符纸上的红光,心里又惊又喜 —— 原来白天读书时沉下心,晚上练道术时,气也能聚得更牢。
学校里的日子也渐渐顺了。我听李道长的话,试着跟张强做朋友。有次张强感冒发烧,趴在课桌上没精神,我从书包里掏出张刚画的 “平安符”,悄悄塞给他:“这个能让你好得快些。” 他半信半疑地收下,第二天来上学时,竟主动跟我道歉:“对不起,之前不该抢你东西。” 我笑着说:“没关系,咱们做朋友吧。”
后来班里有个同学家的鸡丢了,急得哭。我想起祖叔教我的 “寻物术”,用罗盘对着他家的方向,又画了张 “寻物符”,让他拿着符在村里走。没一会儿,他就抱着鸡回来了,说在村头的草丛里找到的。从那以后,同学们都知道我会 “小本事”,但没人喊我 “小神棍”,反而有同学遇到难事,会悄悄来找我帮忙。
日子像道堂院子里的艾草,一天天长得扎实。早上我背着印着小老虎的书包去学校,听王老师讲课,跟同学们玩跳皮筋;晚上我揣着罗盘去道堂,跟李道长学道术,感受丹田气海越来越明显的暖意。我渐渐明白祖叔说的 “两样都不能丢”—— 读书让我知道怎么跟人相处,怎么明事理;道术让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帮助别人。
有天晚上练完吐纳,我坐在道堂的井边,看着天上的星星。李道长走过来,递给我一杯凉茶:“你现在道术有进益,读书也认真,这就对了。道术和学术,不是两条岔路,是一条路上的两道光,能照着你走得更远。” 我喝着凉茶,看着丹田处隐隐透出的暖意,心里格外亮堂。
我知道,往后的路还长,或许还会遇到邪祟,还会有难题,但只要我握着这两道光,一边学好功课,一边练精道术,就一定能像祖叔、张道爷他们那样,护得住身边的人,守得住心里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