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将病房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程野醒了有一会儿了,但他没有睁眼,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透过眼皮传来的、暖融融的光感,以及…身边那道熟悉而安宁的…存在感。
沐诗婷依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看书,也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安静地陪着他。她似乎能感觉到他醒了,但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让这份静谧自然地流淌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语的、令人心安的默契。
程野的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许瞳的状况暂时稳定,像一块压在心口的巨石被稍稍挪开了一丝缝隙,让他得以喘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空茫感。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被打得支离破碎的船,好不容易被拖回了港湾,却只剩下残破的躯壳,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不知该如何修复,也不知该驶向何方。
还有…对身边这个女孩的…复杂情感。愧疚、感激、依赖,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被死死压抑在心底的…刺痛般的柔软。他知道,没有她不顾一切的闯入和坚持,他可能已经彻底沉没在那片冰冷的黑暗里了。
他需要一点…实实在在的、能抓住的东西。一点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温度的证据。
犹豫了很久,久到夕阳的光线都开始变得倾斜,程野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看沐诗婷,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空。
他的喉咙动了动,尝试发出声音,却只带出一阵干涩的摩擦声。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终于用那种依旧沙哑、却比之前清晰了一些的嗓音,极其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有点…饿…”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滞涩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
沐诗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她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个温暖而毫不迟疑的笑容:“好,我去问问护士,看看你现在能吃什么。等着我,很快回来。”
她的反应自然流畅,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或过度关切,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请求。这种平常心,反而让程野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点点。
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
沐诗婷快步走出病房,找到护士站。护士查看了一下程野最新的体征数据和医嘱,表示他可以开始尝试一些极清淡的流质食物,比如米汤或者很稀的藕粉。
“医院营养部有备着的,我这就去取一份温热的米汤过来。”护士说道。
“谢谢您,麻烦您了。”沐诗婷道谢后,没有立刻回病房,而是先去了趟洗手间。她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中自己憔悴却眼神明亮的倒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能主动表达需求,这是一个…巨大的、好的开始。
她回到病房时,护士刚好端着一个小碗温热的米汤进来。米汤熬得很稀,几乎透明,散发着淡淡的谷物清香。
沐诗婷接过碗,对护士点头致谢,然后坐到床边。她用小勺舀起一点点米汤,轻轻吹了吹,递到程野唇边,声音轻柔:“来,慢一点,尝尝看。”
程野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她递过来的勺子上,眼神有些复杂,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喂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米汤滑入喉咙,滋润着干涩的食道。很简单的味道,却让他冰冷的胃部…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他小口小口地、机械地吞咽着,整个过程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沐诗婷,只是垂着眼睫,像个听话却疏离的孩子。
沐诗婷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动作轻柔而稳定。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一碗米汤很快见底。沐诗婷用纸巾轻轻替他擦了擦嘴角,问道:“还要吗?”
程野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够了。”
他的脸色似乎因为进食而恢复了一点点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感减轻了些许。
沐诗婷放下碗,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重新坐回椅子上。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天边只剩下一抹绚烂的晚霞,病房里没有开灯,光线变得柔和而朦胧。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紧张和绝望,而是弥漫着一种…疲惫过后、渐渐沉淀下来的…平和。
不知过了多久,程野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沉重:
“…外面…怎么样了?”
他没有具体指什么,但沐诗婷瞬间就明白了。他问的是李医生,是那个项目,是这场风波之后的…“外面”的世界。
沐诗婷斟酌了一下词语,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秦教授和调查组已经全面接管了康复中心的相关数据和设备。李医生…目前被要求暂停一切工作,配合调查。学校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委员会,事情…正在按照程序走。”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程野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的侧脸,轻声补充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许瞳能够好好恢复。其他的…都先不要想。”
程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谢谢。”
这一次,沐诗婷没有说“不用谢”。她知道,这句谢谢,不仅仅是对她此刻的陪伴,更是对她之前所有不顾一切的努力和…那份将他从深渊拉回来的…决绝。
她只是微微笑了笑,笑容在渐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温暖的力量:“我们会好起来的。”
程野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但沐诗婷能感觉到,他周身那种紧绷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气息,似乎…又消散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初春冰雪消融时最纤细的溪流般的…暖意,开始在他冰冷沉寂的心湖深处,悄然…流淌开来。
夜色缓缓降临,护士进来打开了柔和的床头灯,检查了各项指标后悄然离开。
沐诗婷没有开大灯,就着这昏暗的光线,继续安静地陪伴着。她知道,愈合的道路漫长而艰难,但至少,在这个夜晚,无声的暖流已经悄然汇入,开始…一点点融化那冻结了太久的寒冰。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