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玄指尖的灵力刚触到丹炉顶盖,炉身便猛地一颤——不是炼药时寻常的灵力共振,是像有东西在炉腹里撞,带着股桀骜的、不属于“清灵丹”的躁动感。
他凝在半空的手顿了顿。丹房里飘着三百年生的青芝香,混着天河砂熔成的暖雾,本该是最稳的炼药氛围。这炉清灵丹他已炼过二十七次,从筑基中期到如今百年修为、筑基后期的关口,每一次掐诀、控温、添料都熟得像刻在骨血里,可今日从添最后一味“月心草”开始,炉温就偏了。
不是往高了偏,是忽冷忽热,像有团凉丝丝的气裹着炉火,刚把药引烘得泛出金纹,转瞬间就压得火苗缩成豆大的一点。沈清玄皱着眉调灵力,指尖凝出的淡白灵光顺着炉耳往下探,触到炉腹时,忽然被一股细如发丝的异力弹了回来——那力道极轻,却带着种熟悉的、像青崖山晨雾里藏着的“涩意”。
“嗡——”
炉身的震颤陡然变剧,顶盖下的缝隙里漏出丝血色。不是药渣烧糊的焦黑,是亮得扎眼的、像凝血般的红,顺着丹炉外侧刻的“聚灵纹”爬,爬到第三道弯时,“咔”的一声轻响,聚灵纹裂了。
沈清玄瞳孔微缩,猛地往后撤步。他百年修为凝出的灵力罩瞬间笼住丹房,可还是慢了半拍——炉顶盖“砰”地炸开来,带着火星的药渣溅了满地,其中一块半焦的丹坯落地时,没像寻常那样碎成粉,反倒像活物似的,在青石板上滚了两圈,露出里面嵌着的一道细痕。
那道痕是暗红色的,细得像蜘蛛丝,却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轻轻颤了颤,竟顺着石板的纹路,往丹房外爬去。
“这是……”沈清玄蹲下身,指尖悬在那道痕上方。灵力探过去时,那痕像受惊的蛇,猛地缩成一团,可再仔细看,不是缩,是融入了石板的缝隙里,只留下一点极淡的、像水渍般的印记。他捻起那块丹坯,丹坯已经凉透了,可嵌在里面的细痕还留着,摸上去不是丹药该有的温润,是涩的,像摸在青崖山后山那片长着老松的崖壁上。
丹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守山的李伯。老仆手里攥着个裂了缝的罗盘,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见了沈清玄就急声道:“沈道长,山脚下出事了!方才巡山的小徒弟来报,说有个外乡修士在‘望松坡’打坐时,忽然被什么东西缠了脚踝——你看这罗盘。”
沈清玄接过罗盘。罗盘的指针早不转了,盘面中央刻的“测灵纹”裂了道缝,缝里也嵌着丝暗红,和他丹坯里的细痕一模一样。
“那修士怎么样了?”他指尖蹭过罗盘上的暗红,指尖的灵力刚触到,就觉出股微弱的“牵引感”——像有根看不见的线,一头拴在这丝暗红上,另一头往青崖山深处拽,拽得方向,正是断云崖。
“人没事,就是脚踝上留了道印子,跟罗盘上这纹差不多,”李伯往丹房地上瞥了眼,看见那满地药渣时愣了愣,“您这炉丹……”
“丹裂了。”沈清玄站起身,目光落在丹房窗户外。窗纸糊着的光里,能看见青崖山的晨雾还没散,松涛声顺着风飘进来,混着点极淡的、像铜锈般的气息——那气息他熟,去年秋天下雨时,他在断云崖避雨,崖壁上渗下来的水,就是这个味。
“李伯,你去把那修士请到前殿,给碗清灵水稳住气息,”沈清玄把罗盘揣进袖袋,又捻起那块带痕的丹坯,“我去断云崖看看。”
青崖山的路他走了近百年,从山脚的青石阶到后山的碎石坡,闭着眼都能辨出哪块石头上长着青苔。可今日往断云崖去时,脚边的草叶总在晃——不是风吹的,是草茎里像裹着细虫,轻轻颤着,顺着他走的方向往崖边引。
断云崖还是老样子。崖边的老松斜斜探出去,松枝上挂着去年的枯藤,崖壁上刻着前代修士留下的“问道诀”,字缝里积着厚厚的青苔。沈清玄站在崖边往下看,云雾深得像化不开的墨,往下坠了百丈还没见底——青崖山的弟子都知道,断云崖下是“无归渊”,别说筑基修士,就是金丹真人也不敢轻易往下探。
他指尖的灵力往崖壁上探,触到青苔时,忽然觉出股阻力。不是青苔的湿滑,是藏在青苔下的“纹”——和丹坯、罗盘上的暗红细痕一样,顺着崖壁的石缝爬,爬得极密,像张网,把整个断云崖的崖壁都裹在了里面。
“原来不是丹裂,是这崖壁在动。”沈清玄往后退了半步,盯着崖壁上的青苔。那青苔看着是灰绿色的,可仔细看,每一根苔丝的顶端都泛着点暗红,像沾了血。他想起方才丹炉里的异动——月心草是从断云崖下的石缝里采的,难不成是采草时,不小心带了崖壁上的纹?
正想着,袖袋里的罗盘忽然“嗡”了一声。他把罗盘掏出来,只见盘面裂着的缝里,暗红细痕正慢慢往外渗,顺着盘面的纹路爬,最后停在“无归渊”的方向,轻轻颤着,像在“指”路。
就在这时,崖边的老松忽然晃了晃。不是风动,是松根扎着的那块石头裂了——裂缝里也渗着暗红,顺着石缝往崖下淌,淌进云雾里时,云雾忽然像被烧着了似的,泛起层淡红的光。
沈清玄猛地握紧罗盘。百年修为在体内转得飞快,指尖凝出的灵光比平时亮了三分——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他刚到青崖山时,掌门真人跟他说的话:“青崖山看着稳,实则是压着东西的。断云崖的雾,不是寻常的雾,是‘秘纹’结的障,不到时候,碰不得。”
那时他才三十岁修为,只当是掌门随口提点的警示,没往心里去。可今日这丹裂、罗盘碎、崖壁渗纹,桩桩件件都指着“秘纹”——难不成,“到时候”了?
袖袋里的丹坯忽然热了起来。沈清玄把丹坯掏出来,只见原本嵌在里面的暗红细痕,正慢慢舒展开,像被炉火烘活了的虫,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爬到手腕时,忽然往崖壁的方向拽——那力道比在丹房时重了倍,像有只看不见的手,攥着他的手腕往崖壁上贴。
他没硬争。百年修为让他沉得住气,顺着那股力道往前挪了半步,指尖的灵光轻轻触到崖壁上的青苔——就在触到的瞬间,青苔下的秘纹忽然亮了。
不是暗红,是亮得刺眼的金红,顺着崖壁的石缝爬,爬成一道门的形状。门的纹路极古,不是青崖山修士常用的聚灵纹,倒像在古籍里见过的“启秘境”的纹——门中央嵌着块凹陷,形状竟和他手里的丹坯一模一样。
“原来这丹坯,是钥匙。”沈清玄盯着那块凹陷。丹坯在他手里越来越热,像是要融了似的,顺着他的指尖往凹陷里坠——就在丹坯碰到凹陷的瞬间,整个断云崖忽然颤了颤,崖壁上门形的秘纹“咔”地一声,开了道缝。
缝里漏出的不是雾,是股极淡的药香——比他炼的清灵丹浓,比青芝香纯,带着种能让人灵力翻腾的暖意。沈清玄往缝里看,里面黑漆漆的,只能看见一点微光,像远处燃着的灯,顺着秘纹的方向往深处引。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是李伯,手里还攥着个布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沈道长,那外乡修士醒了!他说……他说他是从‘丹霞谷’来的,谷里的秘纹也动了,跟你这崖壁上的一模一样!”
沈清玄回头时,正好看见李伯布包里露出来的半块玉佩——玉佩是青白色的,裂了道缝,缝里也嵌着丝暗红,和秘纹的颜色分毫不差。那修士说,这玉佩是他从丹霞谷的秘境入口捡的,捡的时候,玉佩正顺着秘纹往谷深处滚,像在“找什么”。
沈清玄指尖的灵力碰了碰那半块玉佩,玉佩忽然和崖壁上的秘纹起了共鸣——门形的缝又开宽了些,里面的药香更浓了,甚至能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水流声”,像山涧淌过石头。
他忽然明白过来。青崖山的断云崖、丹霞谷的秘境、丹炉里的异纹、罗盘上的裂痕……不是巧合,是这些秘纹在“连”——像一张散了百年的网,终于开始往一起收,而他这炉炸了的清灵丹,不过是网收时,不小心碰响的铃。
“李伯,你去前殿守着,别让弟子们靠近断云崖,”沈清玄把半块玉佩揣进袖袋,指尖凝着的灵光已经触到了秘纹门的缝,“我进去看看。”
“道长,这……”李伯看着那黑漆漆的缝,脸上露着担忧——沈清玄是青崖山百年里修为最稳的筑基修士,可这秘境不知深浅,万一出点事……
“没事。”沈清玄的声音很稳,像他平日里炼药时那样。百年修为在体内转了一圈,顺着指尖往秘纹门里探——里面的暖意裹着他的灵力,没半点恶意,反倒像在“引”他往里走。他想起方才丹坯里的秘纹、玉佩上的裂痕,想起掌门真人说的“压着东西”,忽然觉得,这百年修为练的不只是灵力,更是等这一刻的耐心。
秘纹门的缝够他侧身进去了。他往里面迈了一步,脚刚落地,身后的缝就“咔”地一声缩了些,像是怕外面的雾漏进来。里面的微光越来越亮,能看见脚下的路是用青石板铺的,石板上刻着和崖壁上一样的秘纹,顺着路往深处引,引到尽头时,能看见一点水光——像是个池子,池水上飘着层金红的纹,和他丹炉里炸出来的,一模一样。
沈清玄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碎响”。不是石板裂了,是他袖袋里的玉佩——那半块青白色的玉佩,竟顺着秘纹的方向,往池子飘去,飘到池中央时,忽然和池水上的金红秘纹融在了一起。
“嗡——”
池子里的水忽然翻了个圈,金红秘纹顺着水面爬,爬成一道圆,圆中央慢慢浮起个东西——是半块丹坯,和他方才捏碎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秘纹更亮,像燃着的火。
就在这两块丹坯要碰到一起时,沈清玄忽然觉出股熟悉的“涩意”——和他第一次摸断云崖的崖壁、第一次采月心草时的涩意一样,顺着他的指尖往心里钻,钻到识海时,忽然映出个画面:
是百年前,他刚入道时,在山脚下救过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手里攥着块丹坯,说要去断云崖找“能治娘病的药”,他劝了半天,小姑娘还是跑了,最后没回来——后来他在断云崖的石缝里,捡过块裂了的玉佩,青白色的,和今日李伯带来的,一模一样。
“原来不是等秘纹,是等我想起这个。”沈清玄的指尖颤了颤。百年修为练得他早该心如止水,可此刻识海里的画面却越来越清——小姑娘跑时的笑声、玉佩落地的碎响、崖壁上渗下来的铜锈味……原来这些年他炼清灵丹、往断云崖跑,不是为了筑基后期的关口,是潜意识里,在找当年没找到的答案。
池子里的两块丹坯碰到一起了。没有炸,是轻轻融成了一块,金红秘纹顺着丹坯爬,爬成一道完整的“启灵纹”——和古籍里写的一模一样,是能打开“药秘境”的钥匙。丹坯融成完整的瞬间,池子里的水忽然静了,水面上映出一行字,是用秘纹写的:“百年寻纹,一念问道。”
沈清玄盯着那行字。指尖的灵力慢慢探进池水里,触到丹坯时,忽然觉出股暖意——不是药香的暖,是像小姑娘当年攥着丹坯的手,温温的,带着点怯生生的期待。他忽然明白,“问道”不是问修为多高、能活多久,是问自己心里藏了百年的“结”,到底要怎么解。
池水上的字慢慢散了,秘纹门的方向传来李伯的声音,带着点急:“沈道长,前殿来了个修士,说丹霞谷的秘境开了,要跟你一起去看看!”
沈清玄往秘纹门的方向走。路过池子时,他把那块融好的丹坯揣进袖袋——丹坯温温的,像揣着个小小的火,顺着他的灵力往四肢百骸走,走得他百年修为里的那点“滞涩”,慢慢散了。
他知道,这秘境不是终点,是起点。当年没找到的答案、青崖山压着的东西、丹霞谷的秘纹……都要从这道裂开的丹纹开始,一点一点,问个清楚。就像他百年前站在青崖山山门口时,掌门真人说的那句:“修道不是熬年头,是熬到某个瞬间,忽然懂了自己要找什么。”
秘纹门的缝又宽了些,外面的晨雾飘进来,混着池子里的药香,成了淡金色的。沈清玄迈出门时,正好看见崖边的老松上,停了只青雀——是青崖山少见的鸟,正对着秘纹门的方向,轻轻叫了一声。
他抬头往远处看,青崖山的雾正慢慢散,阳光透过松枝,落在崖壁的秘纹上,把那些金红的纹照得像燃着的星。百年修为在体内转得顺畅,比任何一次炼药时都稳,他知道,筑基后期的关口,不是靠清灵丹破的,是靠这道藏了百年的、从丹裂里见着的纹,破的。
前殿的方向传来修士的说话声,李伯正引着人往断云崖来。沈清玄攥了攥袖袋里的丹坯,往那边走——路还是那条走了百年的路,可脚下的草叶不再颤了,崖壁的秘纹也收了光芒,像在等他带着答案,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