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玄指尖的雷纹还未散尽，便觉周身的雾霭像是活过来一般，顺着他道袍的褶皱往里钻。那雾不是青崖山常见的晨雾，带着种陈腐的凉意，沾在皮肤上竟似要蚀透道基，他下意识捏了个清尘诀，指尖却只弹出几星微弱的灵光——这沉渊秘境的禁制，比他百年修行里遇过的任何一处都要诡异。
“师兄，你看那碑。”身后传来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意。
沈清玄转头时，正见师妹抬手拂开面前的雾障，一块半埋在石缝里的青石碑渐渐显露出来。碑身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唯有顶端几个古篆字清晰异常，像是被人用灵力反复擦拭过一般——“问心崖”。
这名字让他心口猛地一滞。百年前他初入青崖宗，师尊曾说过，宗内藏有一处秘境，名唤沉渊，秘境深处有问心崖，崖上有剑，能照见修行者道基里的执念。那时他才刚引气入体，只当是师尊用来警醒弟子的传说，直到三日前宗内镇山钟连响九声，掌门亲自召他入殿，将一枚刻着雷纹的令牌递到他手上：“清玄，你百年修为卡在化神期瓶颈，此去沉渊，若能过问心崖，或可窥得大道门径。”
当时他叩首接令，只觉胸中有气脉翻涌，像是百年的等待终于有了落点。可此刻站在这碑前，他却忽然想起昨夜在藏经阁翻到的残卷——那卷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一道剑痕，旁注小字：“问心剑出，执念不消则道基崩。”
“师兄，这雾越来越浓了。”苏晚晴的声音又近了些，她的佩剑“流霜”在雾里泛着细碎的光，“我们要不要先退出去，等明日再进来？”
沈清玄抬手按在碑上，指尖触到石碑冰凉的质地，竟似有一股微弱的灵力从碑身传入他体内，顺着经脉游走，最后停在丹田处——那里正是他道基所在，百年修行凝成的雷丹此刻竟微微震颤起来，像是在回应这碑中的力量。
“不能退。”他沉声道，指尖的雷纹重新亮起，将周身的雾霭逼退三尺，“镇山钟九响，是宗内百年难遇的异象，这秘境开一次，便要再等百年。我若此时退了，下次再有机缘，便是下辈子的事了。”
苏晚晴咬了咬唇，没再说话，只是握紧了流霜剑，往他身边靠了靠。她是沈清玄捡回来的弟子，十年前在山下遇着她时，她正被妖兽追得遍体鳞伤，手里紧紧攥着半块青崖宗的令牌。沈清玄见她根骨奇佳，便收为弟子，这十年里手把手教她修行，如今她已是元婴期的修为，虽比不得沈清玄百年积淀，却也是青崖宗年轻一辈里的翘楚。
两人顺着石碑旁的石阶往上走，雾霭越来越浓，连流霜剑的光都被压得只剩下一点昏黄。沈清玄刻意放慢脚步，将灵力聚在双耳，却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真切，只有那股陈腐的凉意，顺着石阶往上蔓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雾里跟着他们。
“师兄，你听……”苏晚晴忽然停住脚步，声音发紧。
沈清玄立刻凝神细听，片刻后，他听见了一阵极轻的剑鸣——不是流霜剑的清越，也不是他佩剑“惊雷”的沉厚，那剑鸣带着种古旧的沧桑，像是从千年前的时光里传来，每一声都敲在他的道基上。
他猛地加快脚步，石阶尽头的雾霭忽然散开一片，露出一块丈许宽的平台。平台中央立着一柄剑，剑身埋在石缝里，只露出三寸剑刃，剑身上刻满了细密的纹路，在雾里泛着青灰色的光——正是他昨夜在藏经阁残卷里看到的那柄问心剑。
可不等他细看，平台边缘的雾霭忽然翻涌起来，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雾里走了出来。那身影穿着件褪色的青崖宗道袍，头发用木簪束着，面容隐在雾里，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来者何人？”那身影开口，声音像是 stones 摩擦，带着种穿透雾霭的力量。
沈清玄拱手行礼：“青崖宗沈清玄，携弟子苏晚晴，为求突破，特来问心崖。”
“突破？”那身影轻笑一声，雾里的眼睛微微眯起，“百年修为，化神瓶颈，你道基里的执念，自己知道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得沈清玄心口发紧。他百年修行，从引气入体到化神中期，一路顺风顺水，唯有三年前那次下山除祟，让他至今难以释怀。那时他在江南遇着一只千年狐妖，那狐妖并未害人，只是守着一座破庙，庙里供着一尊早已模糊的石像。他本想将其收服，却在最后一刻被狐妖的眼神怔住——那眼神里的执念，竟与他年少时极为相似。
“我……”沈清玄刚要开口，却见那身影抬手一挥，雾霭里忽然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最前面的一幅，正是三年前的江南破庙，他握着惊雷剑，剑尖抵着狐妖的眉心，而狐妖的手里，正攥着一块与苏晚晴当年相似的青崖宗令牌。
“你当年放了她，不是因为慈悲，是因为你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那身影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七岁入青崖，师尊说你是千年难遇的修道奇才，可你心里清楚，你修道不是为了大道，是为了找到那个抛弃你的爹娘。”
沈清玄的指尖猛地攥紧，惊雷剑在鞘里发出一阵嗡鸣。他确实是孤儿，七岁那年被爹娘丢在青崖山脚下，若不是师尊路过，他早已成了妖兽的口粮。百年修行，他从未对人说起过这件事，可此刻被这身影一语道破，他只觉道基里的雷丹剧烈震颤起来，像是要冲破丹田。
“师兄！”苏晚晴见状不对，立刻上前一步，流霜剑挡在沈清玄身前，“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挑拨离间！”
“我是谁不重要。”那身影淡淡道，“重要的是，他的执念若不除，今日便要陨在此地。”
话音刚落，平台中央的问心剑忽然发出一阵刺眼的光，剑身上的纹路像是活过来一般，顺着石缝往上蔓延，转眼便缠上了沈清玄的脚踝。那纹路带着刺骨的寒意，竟直接穿透他的道袍，往他的经脉里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百年修行的灵力，正在被这些纹路一点点抽走。
“清玄，守住本心！”雾里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沈清玄猛地抬头，竟看见师尊的身影从雾里走了出来。师尊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握着那柄伴随他多年的拂尘。
“师尊？”沈清玄愣住了，他师尊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坐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你的心魔，也是你的执念。”师尊的声音温和却有力，“你修道百年，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找爹娘，可你仔细想想，若真是为了找他们，你当年为何不直接下山，反而留在青崖教出这么多弟子？”
沈清玄浑身一震，脑海里忽然闪过无数画面。他想起第一次教苏晚晴御剑时，她紧张得摔在地上，却还是爬起来笑着说“师兄，我还要学”；想起每年宗门大比，他站在高台上看着弟子们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的骄傲比自己突破修为时还要强烈；想起师尊坐化前，拉着他的手说“清玄，青崖宗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原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心只想找爹娘的孩子了。百年修行，青崖宗早已成了他的家，这些弟子，早已成了他的亲人。
“执念不是用来除的，是用来懂的。”师尊的身影渐渐淡去，声音却留在雾里，“你道基里的执念，从来不是找爹娘，是怕再次被抛弃。可你看看身边的人，他们不会抛弃你，青崖也不会。”
沈清玄猛地回过神来，脚踝上的纹路还在抽走他的灵力，可他此刻却异常平静。他抬手握住苏晚晴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缓缓渡给她，然后转身看向那身影：“多谢前辈点醒。”
那身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雾里的画面渐渐散去：“你能想通，也算没有辜负这百年修为。”
话音刚落，问心剑忽然发出一阵清越的剑鸣，剑身上的纹路瞬间褪去，原本埋在石缝里的剑身缓缓升起，悬在沈清玄面前。剑刃上的雾霭渐渐散去，竟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不再是百年前那个瘦弱的孩子，而是一个眼神坚定的青崖长老。
“此剑认主，你既过了问心关，便拿去吧。”那身影说完，渐渐融入雾里，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沉渊深处，还有更大的机缘在等你。”
沈清玄抬手握住问心剑，剑身上传来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传入丹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道基里的雷丹不再震颤，反而与这股力量融为一体，百年卡在化神中期的瓶颈，竟在这一刻轰然破碎——他突破了，直接迈入化神后期。
“师兄，你突破了！”苏晚晴惊喜地叫道，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清玄身上的灵力变得更加醇厚，带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沈清玄笑着点头，举起问心剑，剑刃在雾里划出一道清光，将周围的雾霭驱散了大半。平台尽头的雾里，隐约出现了一条通往深处的石阶，石阶上刻着与问心剑相似的纹路，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
“走吧。”沈清玄转身看向苏晚晴，眼神里满是坚定，“我们去看看，沉渊深处的机缘，到底是什么。”
苏晚晴用力点头，握紧流霜剑，跟上沈清玄的脚步。雾霭在他们身后重新聚拢，将问心崖的痕迹掩盖，只留下那柄刚认主的古剑，在沈清玄手中，发出一声声清越的剑鸣，像是在回应着千年前的古修之愿，也像是在诉说着一个百年修行者，终于找到自己道途的故事。
石阶一路向下，越走越宽，雾霭也越来越淡。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沈清玄忽然停下脚步，前方的雾霭彻底散去，露出一座巨大的洞府。洞府的石门上，刻着四个古篆字——“青崖秘藏”，而石门中央，正嵌着一块与他手中令牌相似的雷纹石。
沈清玄心中一动，将雷纹令牌按在石门上。令牌与石纹重合的瞬间，石门发出一阵沉重的声响，缓缓向内打开。洞府里没有想象中的黑暗，反而被无数夜明珠照亮，正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个用玉盒盛放的卷轴，卷轴旁，还立着一尊与江南破庙相似的石像。
“这是……”沈清玄走上前，打开玉盒，卷轴上的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竟是青崖宗失传已久的《雷衍真经》下半卷。他曾在藏经阁里见过上半卷，知道这经书是青崖宗的镇宗之宝，只因千年战乱遗失了下半卷，没想到竟藏在这沉渊秘境里。
而当他看向那尊石像时，却忽然愣住了。石像的面容虽然模糊，却与他小时候模糊记忆里的娘亲极为相似，石像的手里，还攥着一块小小的木牌——那木牌上的纹路，竟与他此刻佩戴的玉佩一模一样。
“原来……”沈清玄的眼眶微微发热，他终于明白了。他爹娘当年抛弃他，不是因为不爱他，是因为他们身负守护青崖秘藏的使命，而他，是青崖宗千年难遇的雷灵根，只有留在青崖，才能得到最好的庇护。
百年执念，在此刻彻底消散。他抬手抚摸着石像，只觉道基里的灵力前所未有的顺畅，问心剑在他手中轻轻颤动，像是在为他高兴。
“师兄，我们找到秘藏了！”苏晚晴的声音里满是激动，她虽然不知道石像的故事，却能感觉到沈清玄此刻的心境变化——那是一种彻底释然的轻松。
沈清玄点头，将《雷衍真经》收好，然后转身看向苏晚晴，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暖：“我们回去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宗门里的人。”
两人走出洞府，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雾霭重新聚拢，将沉渊秘境的秘密再次掩盖。可这一次，沈清玄的心里不再有任何迷茫。百年修行，他终于明白，所谓问道，不是为了追寻过去，而是为了守护现在。青崖山的雾还会再起，秘境的门还会再关，但他的道，已经在问心崖上彻底清晰——那是一条守护之路，一条属于青崖长老沈清玄的，百年问道之路。
下山的路上，沈清玄忽然想起那身影最后说的话，沉渊深处的机缘，不仅是《雷衍真经》，更是让他看清了自己的执念。他握紧手中的问心剑，抬头看向青崖山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却再也挡不住他的目光。
百年修行，终得问道。而他的道，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