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恒正蹲在粮仓前的青石板台上清点金饼，阳光透过稀疏的槐树叶洒下来，落在黄澄澄的金饼上，反射出晃眼的碎光。他用粗糙的麻布巾擦了擦沾着细尘的手指，将金饼按边缘的规整度分门别类码进木盒，指尖触到金饼冰凉的质感，心里盘算着：之前换方便面和铁锅挣的23块金饼，加上这次各地商人交易方便面送来的进项，足足有三十多块，这在现代可是笔不小的财富。
“神君爷！神君爷！”丰的声音从村口方向传来，带着几分急促。他一路小跑穿过晒谷场，刚铺好的碎石路被踩得“咯吱”响，额头上沾着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连粗布短褂都被汗浸湿了大半，“有个尖嘴猴腮的商人，在村口磨磨蹭蹭好半天了，说啥也要见您，还说有关乎金饼的要事相告，拦都拦不住。”
陆景恒的手猛地一顿。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瘦高的人影——在王都赵掌柜的杂货铺里，他用玻璃珠换牛车和农具时，这身影就缩在墙角；后来在铺外灶房煮方便面招徕商人，香味飘出去时，又是这人凑得最近，三角眼滴溜溜转着往锅里瞅；敲定金饼换方便面的交易时，他更是隔着人群一个劲冲自己使眼色，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当时就引起了陆景恒的注意，只可惜那会儿太忙没顾上细问。
“让他进来。”陆景恒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金屑灰尘，将木盒盖子严严实实地扣好，又往旁边的石墩上一放——这可是他的底气，容不得半点闪失。他拢了拢身上的粗布长袍，往院子中央的石桌旁一站，神情沉静下来。
没一会儿，丰就领着个商人进了院子。这人果然如丰所说，尖下巴、窄额头，两撇山羊胡修剪得整整齐齐，倒添了几分斯文气；身上穿的麻布袍子虽然浆洗得发白发硬，边角甚至打了个细巧的补丁，却比一般行商的人干净利落，一看就不是寻常走卒。他一进院门就停下脚步，目光飞快扫过院子里堆着的方便面箱子和墙角的长城炮，随即快步上前，对着陆景恒深深作揖，腰弯得几乎贴到膝盖，声音恭敬：“小人鲁大，拜见神君！久闻神君神通广大，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免礼。”陆景恒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
鲁大谢过之后才敢小心翼翼落座，屁股只沾了石凳的一角，身子还微微前倾，一副随时准备起身的模样。他刚坐稳就迫不及待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开口：“神君，您之前在王都用金饼换方便面时，小人就在场。您对金饼的需求，小人看在眼里。实不相瞒，您要的金饼，小人知道哪里有现成的，而且藏量极大，足够您用之不竭！”
“哦？”陆景恒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灯笼，往前凑了凑，手肘撑在石桌上，“先生这话当真？要知道，我要的可不是一两块零散的金饼，而是能长期供应的来源。”金饼可是他在现代交易的主要货源，要是能找到稳定的产地，可比跟商人东拼西凑零散交易省心百倍。
“绝无虚言！若有半句谎话，小人甘愿受神君惩罚！”鲁大拍着胸脯保证，声音都提高了几分，随即又意识到不妥，连忙捂住嘴四下看了看，才又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落寞：“鄙人原是鲁国人，曾在鲁国朝堂做士大夫。只因生得丑陋，眉眼不周正，不得先君喜爱，一直不受重用。后来齐国打过来，我的封地被占，家眷离散，才弃仕从商，四处奔波求生。”
陆景恒点点头。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士大夫失势改行的不在少数，有的投到新主麾下，有的归隐田园，像鲁大这样改行从商的也很常见，这说法倒也合情合理。他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慢悠悠地问：“原来如此。不过先生今日寻我，恐怕不光是为了告知金饼下落这么简单吧？有话不妨直说。”
鲁大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显然没想到陆景恒如此通透。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用油布裹着的兽皮地图，小心翼翼地在石台上展开，手指在地图中央一处画着小山的标记上一点：“神君明鉴。我们鲁国虽小，却盛产赤金，这地图上标着的‘金砂谷’，便是赤金的主产地，谷里的沙子都能淘出金粒来，随便挖一筐矿石就能炼出好几块金饼。”
陆景恒凑过去细看，兽皮地图虽然用木炭画得简陋，山川河流和诸侯国的边界却标注得清晰——韩国被齐、赵、楚、秦四国紧紧环绕，西南角还挨着西胡的游牧地界，常年受着边境骚扰；而鲁国则缩在地图的东南角，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被齐国的领土死死包裹着，活像个嵌在面团里的小疙瘩，要从柳溪村所在的韩国去鲁国，必须穿过齐国的腹地，路途凶险得很。
他不动声色地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打开提前下载好的高德离线地图。对照着鲁大手指的“金砂谷”位置一看，心脏猛地一跳，差点没攥住手机——这地方，不正是后世山东招远的西岭金矿吗？他穿越前专门查过矿产分布，山东是全国黄金储量最多的省份，而西岭金矿更是其中的翘楚，藏量惊人，号称“黄金天府”。
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激动，陆景恒端起石桌上的粗陶碗喝了口水，冰凉的井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彻底冷静下来。他放下碗，面无表情地看着鲁大：“金砂谷的事我知道了。先生有什么章程，需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不用绕弯子。”
鲁大叹了口气，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像被吹灭的烛火。他伸手摩挲着兽皮地图上鲁国的地界，语气带着几分悲凉：“神君有所不知，鲁国本是周公后裔，礼仪之邦，世代尊崇周天子，国人都以礼义为荣。可如今礼崩乐坏，诸侯争霸，齐国仗着国力强盛，早有灭鲁之心，连年兴兵来犯，我鲁国的城池一座接一座被占，国土日渐萎缩，到如今只剩这弹丸之地。幸亏前些年燕将乐毅伐齐，连下齐国七十余城，齐国元气大伤，没时间顾及我们，鲁国才勉强苟延残喘至今。”
陆景恒看着眼前这尖嘴猴腮、透着股精明劲儿的商人，没想到骨子里还藏着这般家国情怀，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不禁多了几分好感。他往前挪了挪凳子，语气缓和了些：“鲁大夫不必感伤。你找我究竟有何所求，是想让我帮鲁国对抗齐国，还是有别的打算？有话不妨明说。”
“我想请神君入鲁！”鲁大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石凳发出“咚”的一声响也浑然不觉，再次对着陆景恒深深鞠躬，脑袋都快碰到石桌，“我愿代表鲁王，将金砂谷及周边百里土地尽数献给神君，让您在鲁国安营扎寨。只求神君能出兵相助，一来保我鲁国百姓不受齐国屠戮，二来助我鲁国恢复故土，重振周公荣光！”
“你能替鲁王做主？”陆景恒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质疑。战国时期，诸侯的封地可是立国之本，别说百里土地，就是一寸都不能轻易送人，鲁大这话未免太儿戏了些。
鲁大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坦然地抬起头，眼神诚恳：“实不相瞒，小人并非普通士大夫，原是鲁国的兴田君。只因相貌丑陋，不得先君喜爱，一直被闲置在朝堂之外，没什么实权。但如今的新国君，正是我的亲哥哥，我们兄弟二人自幼相依为命，他的话我能劝，我的请求他也会斟酌。”
陆景恒心中了然。战国时期能被封“君”的，大多是君王近亲，像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信陵君，不是国君的兄弟就是侄孙，身份尊贵得很。这鲁大敢说这话，身份定然不假。但“鲁大”这名字太过普通，十有八九是假的，多半是他弃仕从商后，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行走改的化名。
他故意顿了顿，端起陶碗又喝了一口水，慢悠悠地放下，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鲁大：“我听说，鲁国如今的朝政，好像不是国君说了算，而是‘三恒’当政吧？”
“轰”的一下，鲁大像是被雷劈中，脸色瞬间从蜡黄变得惨白，毫无血色，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到石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指着陆景恒，手指都在发抖，声音带着颤音：“神、神君如何知晓此事？这、这是我们鲁国的内事，连周边诸侯都未必清楚……”
“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你这‘鲁大’的名字是假的。”陆景恒靠在石墙上，双手抱胸，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且现在鲁国的政权，早已被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牢牢把持，他们世代盘踞鲁国，门生故吏遍布朝野，鲁王不过是个被架空的傀儡，连任免一个小官都做不了主，更别说送出去百里土地了。”
这些都是他穿越前恶补的战国历史——鲁国“三恒”专权可是出了名的典故，季孙、孟孙、叔孙三家本是鲁桓公的后裔，世代把持鲁国国政，连孔子都曾试图削弱他们的势力，结果没能成功。三家势力盘根错节，国君早就成了徒有虚名的摆设。陆景恒当时觉得这段历史有趣，特意多查了些资料，没想到这会儿还真派上了大用场。
鲁大彻底懵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愣在原地像尊石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滑坐在石凳上，双手撑着额头，满脸沮丧和绝望：“神君果然神通广大，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难怪能变出那般神物。您说得没错，如今鲁国大权，确实被三恒掌控，国君空有其名，我这‘兴田君’，也只是个有头衔没实权的空架子。”
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苦笑道：“神君既然什么都知道，那我也不瞒您了。事情，还要从几十年前前先君在位时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