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四年的春风,并未能吹散咸阳宫上空盘踞的沉重。嬴政的身量已几乎与成年男子无异,玄衣下的肩膀宽厚而稳定,行走间自带一股沉凝的气度。那张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的脸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紧抿的薄唇如同刀锋,唯有在独处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属于他这个年龄、却被强行压抑下去的锐利与……一丝因混沌珠深度绑定而带来的、非人的冰冷。
这两年,他不再满足于在甘泉宫的阴影中运筹,开始更主动地将触角伸向秦国的每一个角落,如同蛛王开始收紧它那早已编织好的巨网。
嬴政离开咸阳宫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他以“体察民情”、“巡视地方”为名,足迹遍及关中重要的县治、粮仓、工坊,甚至边境的烽燧。他的巡视绝非走马观花,而是带着由李斯精心挑选、并经过他亲自考核的年轻法吏和算学博士组成的精干团队。
在县衙,他会直接调阅近年来的刑狱卷宗、赋税记录,当场指出其中的矛盾、拖延或是不合律法之处,要求县令即刻解释,并限期整改。他的提问精准而刁钻,对《秦律》条文的熟悉程度,让许多浸淫多年的老吏都汗流浃背。
在粮仓,他不仅看账目,更亲自丈量仓廪,核算存量,甚至抓取谷粒检验新旧与成色,任何虚报、挪用、损耗过大的情况都难逃他的法眼。
在工坊,他关注器械的制式、规格是否统一,询问工匠的待遇与技艺传承,对任何可能影响军械质量或生产效率的环节都追根究底。
他不再仅仅通过奏疏了解秦国,而是用双脚丈量,用双眼核实,将脑海中那幅“内政图谱”不断细化、修正,变得无比清晰和立体。他所过之处,如同刮起一阵凛冽的寒风,贪官污吏为之股栗,能吏干员则倍感振奋。民间开始悄悄流传,这位年轻的大王,是“行走的律法”,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混沌珠在这种高强度的实务锤炼中,似乎也找到了新的“食粮”。它不再仅仅汲取能量,更开始帮助嬴政处理那些海量的、琐碎的数据信息。当嬴政审视一堆混乱的账目时,珠子会辅助他进行超乎想象的心算与逻辑推理,迅速找出其中的规律与破绽;当他听取地方官员冗长的汇报时,珠子能帮助他过滤掉无用的修饰与谎言,直接捕捉到核心事实与说话者的真实情绪。这种能力,让他对国家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微观层面。
对军队的渗透,嬴政采取了更为谨慎却也更为坚决的策略。他不再仅仅通过与蒙恬的密谈来了解军中情况,而是开始以秦王的名义,直接介入军队的事务。
他改革了军功核算与爵位晋升的复核流程,引入了文官体系中的审计与监察机制,旨在削弱将领(尤其是与吕不韦关系密切者)在军功评定中的绝对话语权,防止其冒功或压制下属。此举引发了部分老旧将领的不满,但却赢得了大量中下层军官和士兵的拥护,因为他们看到了更公平的晋升机会。
他格外重视军中“士”阶层的培养。所谓“士”,即军中那些有文化、懂技术(如操弩、驾战车、筑营垒)的专业骨干。嬴政下令,提高“士”的待遇,并定期从各军选拔优秀者,集中到咸阳,由他亲自召见,询问他们对装备改进、训练方法、阵型演变的看法,并给予表现优异者破格提拔。这一举措,不仅有效提升了秦军的专业化水平,更在军队中构建了一个直接效忠于他、且掌握实际技能的核心群体。
蒙恬的职位在这两年中被稳步提升,已能独立统领一部精骑。嬴政通过他,不仅影响着京畿驻军的动向,更将触角延伸至北地边军。一些出身蒙氏或其推荐、对吕不韦无感的年轻将领,开始在各个关键岗位上崭露头角。
随着嬴政对秦国国势掌控力的日益增强,混沌珠与这片土地、与这部庞大的国家机器之间,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共鸣”。当他站在咸阳宫的高处,俯瞰这座都城时,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片土地脉搏的跳动——法律的运转、赋税的征收、军队的调动、民力的使用……这一切,仿佛化作了无形的能量流,与混沌珠相互呼应。
珠子内部那混沌的空间,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有序”,那些原本杂乱的能量和信息碎片,开始围绕着代表“秦法”和“王权”的核心规则链条,缓慢地旋转、凝聚。他甚至能通过珠子,模糊地感知到整个秦国疆域内,哪些地方“法”的意志畅通无阻,哪些地方还存在“阻滞”或“扭曲”。
然而,这种深度绑定也带来了更明显的“代价”。混沌珠对精纯能量的需求与日俱增。寻常的汲取已难以满足。嬴政发现,当他做出重大决策、尤其是那些需要动用强大意志力压制反对声音的决定时,珠子会异常活跃,并从决策过程中汲取某种独特的“能量”——那似乎是源于他自身坚定的意志,以及因他决策而改变的“势”所产生的动能。
更微妙的是,珠子开始偶尔传递一些并非源于他自身思考的、极其模糊的“碎片”。有时是一闪而过的、陌生的山川地貌;有时是一段听不懂的、却充满肃杀之气的古老吟诵;有时甚至是一种……对某种遥远而强大存在的微弱感应。这些“低语”杂乱无章,却让嬴政意识到,混沌珠的来历和潜力,可能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神秘和庞大。它像是一把钥匙,正在缓慢地为他打开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但门后是宝藏还是深渊,犹未可知。
秦王政五年秋,嬴政进行了一系列关键的人事调整。他将李斯正式提拔为长史,虽然职位不算最高,却赋予了其参与核心机要、整理诏令文书的重要权力,使其能够更有效地协调各方力量。
他将几位经过严格考察、证明才干与忠诚的“寒士”和宗室子弟,安排到了廷尉府、少府下属的关键部门,以及一些重要的郡县担任要职。
在军中,蒙恬及其盟友的势力范围进一步扩大,对京畿及周边驻军的控制力显着增强。
与此同时,关于吕不韦的种种不法之事,其与太后赵姬宫中往来过密的传闻,以及其门下官员贪墨枉法的确凿证据,被李斯有条不紊地、通过各种渠道,一点点地释放出来,在咸阳的官场和民间持续发酵,不断侵蚀着吕不韦的声望和根基。
嬴政像一位最耐心的猎手,已经将猎物驱赶到了陷阱的边缘,并且检查了每一处机关,磨亮了每一根箭矢。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吕不韦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有疯狂的反扑。而太后赵姬宫中的异动,很可能就是这场最终较量的导火索。
秋日的夕阳,将咸阳宫染成一片血色。
嬴政独立于章台宫的高台,手中摩挲着那枚温润却内蕴无穷奥秘的混沌珠。他的目光投向吕不韦府邸的方向,那里依旧门庭若市,却隐隐透出一股外强中干的惶惑。
“差不多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
两年的深耕,他已将权力的根须深深扎入秦国的土壤。文官体系中有他的耳目与干将,军队中有他的忠诚支持者,律法与数据成为他掌控国家的利器,而胸前的混沌珠,更是他超越凡俗的依仗。
现在,他只等待一个信号,一个能将所有积累的力量瞬间引爆,将那个权倾朝野的“仲父”彻底掀翻的信号。而这个信号,他预感,很快就会到来。属于秦王嬴政的亲政时代,即将以最激烈、最彻底的方式,降临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