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襄王五十六年的初冬,第一场雪还未落下,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咸阳宫上空,连呜咽的北风都显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那座象征着秦国至高权力的蕲年宫。宫闱内外,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弥漫开来,连最寻常的脚步声都变得清晰可闻,带着一种不祥的回响。
嬴政依旧每日往返于住所与章台宫。他的面色平静如水,但胸前的混沌珠,却如同感应到海底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悸动,传来一阵阵低沉而持续的、只有他能感知的震荡。那不是危险,而是一种……时代更迭、气运翻腾的磅礴前奏。他能“看”到,蕲年宫方向,那道曾经如同巍峨山岳般、如今却已残破不堪的“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消散。而与此同时,无数道或强或弱、或贪婪或惶恐的“势”,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从咸阳的各个角落升起,焦躁不安地涌向那片即将出现的权力真空。
他知道,时刻到了。提前落子,抢占先机
就在宫中气氛最凝重、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那天清晨,嬴政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前往章台宫。他召来了李斯。
李斯匆匆而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与激动,他自然也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先生,”嬴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快,“蕲年宫……就在今日了。”
李斯瞳孔骤缩,他虽然有所预感,但听到嬴政如此肯定地说出,仍是心头巨震。
“你立刻去做三件事。”嬴政不容置疑地吩咐,眼神锐利如刀,“第一,让我们的人,立刻、不动声色地‘提醒’那几位与我们有过接触的、负责宫门禁卫的低阶军官,今日务必恪尽职守,没有大王(指即将继位的异人)或……我的明确指令,任何非正常调动,皆可视同谋逆!” 这是要抢先一步,在可能发生的宫廷混乱中,埋下稳定秩序的钉子。
“第二,将我们之前掌握的、关于吕不韦门下某几位官员最确凿的劣迹,立刻送到那几位最恨吕氏的宗室老臣府上。不必多言,只送证据。” 这是要在权力交接的敏感时刻,给吕不韦制造麻烦,分散其精力,让他无法全力操控新君。
“第三,”嬴政略一沉吟,“让你联系上的那个负责传递宫外消息的小黄门,想办法在‘恰当’的时候,让华阳夫人知道,吕不韦近日与军中几位非楚系的将领,往来甚密。” 这是在利用华阳夫人和楚系外戚对军权的敏感,离间吕不韦与楚系势力的关系,至少让他们在关键时刻互相猜忌。
李斯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躬身一礼,迅速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寒冷的晨雾中。安排完外围,嬴政整理了一下衣冠,面色恢复沉静,如同往常一样,走向章台宫。
章台宫内,药味混合着一种绝望的气息。嬴异人躺在榻上,面色灰败,呼吸急促而微弱,显然也已到了弥留之际。华阳夫人坐在一旁,面色凝重,眼神中交织着悲伤、担忧和对未来的盘算。几名近侍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嬴政步入殿内,一丝不苟地行礼,然后默默走到父亲榻前,握住那只冰冷枯瘦的手。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低垂,仿佛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混沌珠却在高速运转,清晰地感知着殿内每一个人的状态:父亲生机即将彻底断绝;华阳夫人心中的天平正在权力与亲情间剧烈摇摆;那些近侍的恐惧与茫然……同时,他也分出一丝心神,紧密感应着蕲年宫方向的“势”的变化。
突然,他握着的那只手,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松弛下去。嬴异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气流声,头歪向一侧,再无声息。
几乎在同一时刻,嬴政通过混沌珠,清晰地“看到”蕲年宫方向,那道残存的、属于昭襄王的“势”,如同风中残烛,猛地跳动了一下,旋即彻底熄灭!一股无形的、庞大的能量乱流以蕲年宫为中心,轰然扩散!
双王同日而薨!
殿内死寂一瞬,随即,华阳夫人发出一声压抑的悲泣,近侍们更是惶恐叩头。
嬴政依旧握着父亲的手,没有立刻放开。他闭上眼睛,仿佛在承受巨大的悲痛,实则是在利用这宝贵的、信息尚未完全传开的时间空隙,通过混沌珠,全力感知着咸阳城内各方“势”的剧烈反应!
吕不韦府邸方向的“势”骤然膨胀,带着一丝压抑的狂喜和急速的算计,如同毒蛇出洞,开始向四周蔓延,试图掌控局面。
宗室勋贵区域的“势”则是一片混乱,惊愕、愤怒、担忧交织,如同被惊扰的蜂巢。
军中大营方向的“势”则显得更为沉凝,但内部也有暗流涌动,显然也收到了风声。
就在这片混乱初起之时,嬴政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再无半分悲戚,只有一种冰封般的冷静与决断。他松开父亲的手,转身,面向悲泣的华阳夫人和惶恐的众人。
他没有提高声调,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殿内的悲声与慌乱:
“祖母节哀!父王……已追随曾大父王仙去了!”
他先定下基调,将父亲之死与昭襄王之死并列,强调这是国丧。
“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谨防奸佞乘机作乱!”
他直接点出“奸佞”,虽未明指,但殿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请祖母即刻以太后之尊,下令封锁宫禁,非大王与祖母诏令,任何人不得擅动!同时,速召宗正、太卜等重臣,商议大行皇帝与父亲丧仪,及……新君继位事宜!”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一是借助华阳夫人的权威稳定宫内秩序;二是将继位程序立刻提上日程,并拉拢宗室重臣参与,形成制衡;三是将“稳定”和“防乱”作为最高原则,占据道德和法理的制高点。
华阳夫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冷静和决断震住了,一时间忘了哭泣。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孙子,看着他眼中那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近乎冷酷的威严,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昭襄王年轻时的影子。在巨大的变故和恐慌中,有人能如此清晰地指明道路,无疑具有强大的说服力。
“……就依政儿所言。”华阳夫人下意识地同意了,立刻吩咐身边信任的楚系宦官去传令。
嬴政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近侍:“尔等守护先王灵前,不得有误!”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凛然之气,让那些惶恐的近侍不由自主地俯首听命。
就在章台宫初步稳定下来的同时,李斯布置的外围手段开始发挥作用。
宫门处,那几个被“提醒”过的低阶军官,虽然心中忐忑,但在收到太后华阳夫人封锁宫禁的明确指令后,立刻严格执行,恰好挡住了几股试图以“打探消息”、“加强护卫”为名,想趁机进入宫闱核心区域的、来历不明的队伍。
几位宗室老臣在收到李斯送来的“证据”后,本就对吕不韦不满,又值此国丧权力真空之际,更是怒火中烧,纷纷聚集起来,一边痛斥吕不韦及其党羽,一边互相通联,决定要在大行皇帝灵前,狠狠参上吕不韦一本,绝不能让其轻易操控新君。
而华阳夫人,在得知吕不韦背着她与其它军方势力勾连的消息后,脸色更是难看,对嬴政之前提出的“防奸佞”之说,更深信了几分,下意识地将楚系外戚的力量,更多地向嬴政这边靠拢,以对抗潜在的威胁。
当昭襄王与异人同日驾崩的噩耗正式公告咸阳时,引发的巨大震动可想而知。然而,由于嬴政提前的精准预判和迅捷布局,权力核心的章台宫及宫禁要害,已然在他和华阳夫人的联手控制下初步稳定。宗室力量被成功引向了对吕不韦的攻击,楚系外戚也因猜忌而选择了暂时支持嬴政。
吕不韦虽然权势熏天,党羽众多,但在双王骤薨、国丧当头的巨大变故面前,面对已然初步稳定下来的宫禁、团结起来的宗室部分势力以及态度暧昧的楚系外戚,他也不敢立刻行废立之事,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不甘与算计,先按照礼法程序,处理丧仪,准备新君登基。
初冬的寒风卷过咸阳宫,扬起细微的雪粒。嬴政站在章台宫殿外,看着铅灰色的天空,以及远处蕲年宫方向升起的、象征国丧的白色旌幡。他面容依旧平静,但紧抿的嘴角,却勾勒出一丝冷峻的弧度。
混沌珠在他胸前温顺地潜伏着,内里那混沌的空间,似乎因为吸纳了刚才那场权力更迭中逸散的庞大能量与无数复杂的“念力”,而变得更加幽深莫测。
风暴已然降临,但他不再是随风飘摇的孤舟。他站在了风暴眼之中,以未及弱冠之龄,凭借深远的布局、冷静的决断和那枚神秘的珠子,成功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权力地震中,站稳了脚跟,并为自己……撬开了通往那至高无上王座的第一道缝隙。
接下来的,将是更为复杂的博弈——登基大典,权力分配,以及与那位“仲父”吕不韦的正面较量。但此刻,年轻的嬴政,已然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