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一年,春寒料峭,函谷关厚重的城门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发出沉闷的巨响,缓缓洞开。黑色的洪流,沉默着涌出关隘。那不是军队,更像是一片移动的、吞噬光线的死亡之云。玄色旗帜上,巨大的“秦”字如同睥睨天下的鹰隼,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王驾并未亲临前线,但嬴政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利刃,贯穿了这支大军的灵魂。主将内史腾,并非当时最显赫的名将,却是嬴政精心挑选的,一个严谨、冷酷、绝对忠于法度、善于执行具体任务的将领。他得到的王命清晰而残酷:速战速决,减少损耗,必要时,可屠城立威。
秦军推进的速度超乎想象。他们并非盲目冲锋,而是沿着早已由“间使”探查清楚的、补给最便利的路线,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切入。韩军的抵抗,在经历了最初象征性的几场野战、被秦军强弓硬弩和严整阵型瞬间粉碎后,便迅速瓦解。城池一座接一座,或闻风而降,或在短暂的、绝望的守城战后,被攻破,血染城墙。
新郑,韩国百年国都,此刻被无尽的黑色所包围。城墙上的韩卒,望着城外如同森然铁林的秦军大营,士气早已崩溃。宫廷内,韩王安面色惨白,手持着内史腾射入城中的劝降书,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轻飘飘的绢帛。劝降书的措辞冰冷而直接,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字里行间透出的,是秦国那台战争机器碾碎一切的决心,以及那位深居咸阳宫中、年轻秦王不容置疑的意志。
“降……吧。”韩王安瘫坐在王座上,声音嘶哑,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筋骨。他曾寄望于合纵,寄望于秦国内乱,寄望于天时地利……但在秦国绝对的实力和嬴政毫无动摇的东出决心面前,一切幻想都如同阳光下的泡沫。
秦军入城,几乎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黑色的旗帜插上新郑城头,象征着韩国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的历史,就此终结。整个过程,快得让山东诸国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
咸阳宫,捷报传来。嬴政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仿佛这早已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他关注的,是接下来更严峻的挑战——如何将这片新夺取的土地,彻底消化,变成秦国东出更坚实的跳板,而非一个流脓的伤口。
他下令,废韩国号,在其故地设立 颍川郡 。郡守,正是灭韩的主将内史腾。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军事管制与行政管理合一,以军法治新地。
内史腾严格秉承嬴政的意志,在颍川郡掀起了腥风血雨。 韩氏公族及坚决抗秦的旧贵族被连根拔起,男子大多处死,妇孺没为官奴,其土地、财富尽数充公。此举彻底摧毁了韩国旧有的统治根基,也震慑了所有心怀异志者。颁布严令,民间私藏兵器者,视同谋逆,格杀勿论。秦军挨家挨户搜查,将昔日韩国武库和民间兵器熔铸为农具或运往秦国。郡县乡亭,各级官吏迅速由秦人充任。他们带着厚厚的《秦律》简牍,在军队的护卫下,开始在最基层推行秦国的法律制度。轻罪重罚,连坐制度,使得颍川之地瞬间被纳入秦国那套严密而残酷的法网之中。原有的韩地习俗、律令被强行废止,反抗者的人头悬挂在城门口,无声地宣告着新秩序的降临。
混沌珠在咸阳宫中,仿佛能“听到”颍川郡无数冤魂的哭泣和恐惧的颤栗。嬴政能感觉到,珠子在汲取着这片新附之地上弥漫的绝望、怨恨与那强横的“法”的意志碰撞所产生的某种混乱而强大的能量。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为了长治久安,初期的阵痛是必要的代价。
单纯的镇压无法持久。第二年,嬴政开始了更具建设性,也同样强硬的措施。将颍川郡内残留的地方大族、富户,强制迁徙到巴蜀、关中等地,分散其力量,使其脱离故土,难以形成新的反抗核心。同时,从秦国本土迁徙大量忠诚的平民、罪囚乃至低级官吏家族,充实颍川。这些“新秦人”的到来,改变了当地的人口结构,也带来了秦地的风俗和对秦国的认同。 将没收的贵族土地,按照秦国的军功爵制和名田制,分配给迁徙来的秦人、以及少数表现“恭顺”的韩地平民。派遣精通农事的官员,推广秦地的耕作技术,兴修小型水利。并以较低税率吸引流民回归土地。生存的本能,开始逐渐压倒亡国的仇恨,一些人为了活下去,为了那一点土地和微薄的希望,选择了顺从。严禁私学,焚烧韩国史书及颂韩非秦的典籍。只有秦国的法令、农书、医书可以流通。任何非议秦政、怀念故韩的言论,都会招来严厉惩罚。
到了第三年,颍川郡的表面秩序已经基本稳定。反抗从大规模起义,转为了零星的、地下的暗流。大量的韩地青壮被征发徭役,开始修筑连接颍川与咸阳、以及通向魏国边境的宽阔驰道。这既是为了方便军队调动、物资运输,也是为了加强控制,促进经济联系。沉重的劳役引发了新的怨气,但在严酷的监管下,工程得以推进。
在最低级的吏员层面,开始有限度地任用一些精通文书、熟悉本地情况、且经过严格审查的韩人。他们无足轻重,却是一个微妙的风向标,暗示着彻底的同化已经开始。
嬴政通过内史腾和李斯不断送来的报告,密切关注着颍川的一切。他能“感觉”到,那片土地上的“势”,正在从最初的剧烈反抗和混乱,逐渐变得沉重、压抑,但也开始缓慢地、不情愿地,向着秦国主导的秩序靠拢。怨恨并未消失,只是被深深地埋藏了起来,而生存与秩序的需求,开始占据上风。
三年时间,颍川郡从一个独立的王国,变成了秦国一个沉默而听命的郡。这里没有了韩歌,只有秦吏的呼喝;没有了韩服,流行的是粗糙的秦布;新郑的宫殿被拆除,石料用于修建郡守府和军营。
这一日,嬴政在咸阳宫巨大的地图前,将代表韩国的颜色彻底抹去,用朱笔在“颍川郡”的位置,画上了一个坚实的黑点。
他的目光,随即投向了北方的赵国和南方的魏国。
“韩地已定,根基初稳。”他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接下来,该是拔掉这两颗牙齿的时候了。”
内史腾被召回咸阳,述职的同时,也带回了颍川郡三年的赋税和充足的粮草。灭韩之战及后续治理,不仅为秦国开辟了东出的战略通道,更提供了一块试验田,验证了嬴政那套“武力征服+法家铁腕+人口迁徙+文化同化”的吞并策略。
战争的齿轮再次缓缓转动,这一次,指向了更强大的对手。而颍川郡的硝烟虽已散尽,但那铁与血铸就的秩序,将成为未来席卷天下的秦帝国模式的冷酷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