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风沙比刀子更利,黄昏时分的太阳像被砂纸磨过,昏黄一圈挂在天边。苏清和被两名兵卒推入军营,后衣领子一勒,几乎离地,她踉跄两步才站稳。
形迹可疑,先关马厩!领头的校尉一声令下,懒得听她辩解。
马厩里臭气烘烘,二十几匹战马正低头嚼草,见她进来,打个响鼻,尾巴甩得呼呼作响。苏清和抬手挡住飞来的草屑,心里骂了句脏话——启朝好歹让她做宫女,雍朝倒好,直接当犯人。
栅栏地落锁,兵卒走前还补一句:老实点,夜里敢乱动,按细作砍!
她靠着栏板滑坐,手指摸到腰间玉牌——温润、坚硬,像最后的护身符。远处传来操练的号子声,一下一下,把血拍上太阳穴。她闭眼整理信息:雍朝,永安三年,雁门关,缺粮,北狄犯边。活下去,才能谈扭转国运。
天边最后一缕光被风沙吞没,营火亮起,巡逻兵的影子在栅栏外来回晃。她蜷在草堆里,半睡半醒,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
像栅栏被撬。
苏清和睁眼,黑暗里多了几道黑影,贴着马厩后墙,动作利落,刀背咬住月光。——北狄精兵?来得真快!
她屏住呼吸,抄起脚边马槽里的油灯,灯油只剩半盏,一声点燃。火光跳起,黑影惊动,领头的蛮兵低喝一句胡语,挥刀扑来。
灯芯地爆出火花,苏清和抬手,整盏油灯朝草堆砸去!
轰——干草遇火,瞬间卷起一道火墙,受惊的战马嘶鸣踢栏。营中犬吠声四起,哨兵铜锣狂敲:敌袭——!
火光映出北狄兵的脸,刺青、铜环,杀气腾腾。苏清和趁乱滚到栅栏口,拔下束发木簪,三下一撬,锁扣落地。她猫腰钻出,迎面撞上两名守兵,对方还没回神,她已夺过短刀,反手一格,刀背敲晕一人,另一人刚张嘴,被她一脚踹中下腹,弯成虾米。
让开!
她提刀冲进火场,马厩顶棚已被烧穿,火舌卷向临近帐篷。北狄兵见势不妙,想翻后墙遁走,苏清和抄起地上长枪,臂力不足却准头够,枪尖地扎进最后一名敌人小腿。
那人惨叫倒地,被闻声赶来的巡卫按住。
营地里人影晃动,兵甲碰撞,有人大喊:先救马厩!一桶桶水泼向火焰,声里白雾升腾。苏清和被烟呛得咳出眼泪,却不敢停,弯腰拖出两个被火封住去路的伤兵,肩头瞬间灼痛。
公子——这边!她朝伤兵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凌厉。
你是何人?巡卫长枪指她,火光里满是警惕。
苏清和把伤兵推过去,抬手抹去脸上黑灰,声音镇定:关内书生苏参,路遇兵抓丁,被误锁此处。先别问,北狄敢死队不会只派五人,搜后山!
巡卫愣住,被她气势一压,竟下意识点头。
怎么回事?低沉男声破空而来,人群分开。
苏清和回头——
来者银甲玄披,肩覆狼首,头盔未卸,剑眉下是一双极黑极冷的眼。火把的光跳到他脸上,像刀刃擦过铁石,凛冽、摄人。
顾昀。
她脑中立刻跳出资料:雁门关主将,二十二岁,外戚王家欲除之而后快。她要的突破口,来了。
顾昀扫视火场,目光落在她脚边冒烟的破油灯、横卧的北狄兵,再到她握着短刀、血迹沿指缝滴落。
你放的火?
回将军,是。苏清和拱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北狄劫营,意在焚草、惊马、乱军心。油灯半盏,不如反客为主,先烧给他们看。
顾昀眉梢微挑:烧马厩,不怕引火烧身?
草深火猛,惊马出厩,北狄遁逃无路,正好瓮中捉鳖。她抬眼与他对视,况且——马比人命贵,将军比我懂。
周围兵卒吸气,这书生好大胆!
顾昀盯她片刻,忽地笑了,笑意却像刀背贴肉:名字。
苏参,字清和。落魄书生,略通兵法。她微一躬身,袖口血水滴落,溅在黄沙,像点点朱砂。
带走,治伤。顾昀转身,一句废话没有,帐中候问。
亲卫上前,冲苏清和做了个的手势。她扔了短刀,抬脚跟上,背脊笔直,仿佛不是被押,而是受邀。
背后火场渐熄,夜空重新露出星子,风卷焦灰,从她靴边掠过,像无声致敬。
……
中军帐内,炭火噼啪。
顾昀卸甲,只穿素青单袍,坐案后擦剑。亲卫把苏清和带到,他头也不抬:
小面积灼伤,不碍事。她答得简洁。
学过兵法?
家父曾任兵部笔吏,留些残卷,自小学着玩。她顺口编,语气却淡,像在陈述早饭。
顾昀抬眼,第一次真正打量她——身形瘦削,脖颈细长,袖口磨得发白,虎口却有使刀薄茧。火光下,她睫毛投出两弯阴影,掩住所有情绪。
今日若不用火,你还有几策守关?
三策。她伸出指,上策,借风布烟,迷敌目;中策,放马出营,冲其阵;下策,掘沙为壕,绊其马腿。火攻原不在列,只是恰逢其便。
为何选最险?
险,才能一击断敌胆。她声音平稳,却透出笑,将军不也喜欢险?
顾昀擦剑的手停住,目光像寒星撞进她眸底。片刻,他收剑入鞘,淡淡道:从今日起,你暂入中军,职掌书记。三日后若无纰漏,再谈去留。
谢将军。她拱手,转身出帐,脚步利落,毫无拖泥带水。
帘布落下,顾昀指尖轻叩案面,低声吩咐:去查,关内哪个苏家,能教出这种女儿。
亲卫领命而去。
帐外,夜风卷起苏清和染血的袍角,她抬头望天,星子冷得像碎冰。掌心灼痛,却让她笑出声——
第一局,她活下来了,还拿到入场券。
下一步:粮草、兵权、国运,以及——顾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