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雪霁,风停,万籁俱寂。夜空像被冰水冲洗过,星子一粒粒钉在天幕,亮得晃眼。
顾昀巡夜归来,未解甲,先上戍楼。楼高风紧,他抬手,示意哨卒退下,独留一人凭栏远眺。北狄大营灯火稀薄,像兽群潜伏暗处,伺机再扑。
脚步声轻,苏清和拾阶而上,狐裘下摆扫过青砖,带起细雪。她怀里抱着一卷羊皮,是这两日测绘的关外地势图。
“将军。”她停在三步外,声音压得极低,“狼山后侧发现暗沟,可伏兵三千,若敌再犯,诱之深入,可断其后。”
顾昀未回头,只抬臂,指向夜空:“认得那几颗星么?”
苏清和一怔,顺着他手指望去——
北方天穹,七颗亮星排成斗形,柄端所指,正对雁门关阙楼。她脑中闪过现代星图,脱口而出:“小熊座a,古名紫微,主帝星,司北天。”
话落,她蓦地咬舌——又说漏了。
顾昀侧眸,银面具后的目光像冷电:“小熊座?司天监只叫它‘北极大星’,先生从哪本杂书看来的?”
苏清和迅速收口,神色不变:“山野杂录,记不清名。将军若不信,当我胡诌。”
顾昀轻笑,忽地伸手,握住她手腕往前一带。苏清和猝不及防,被按在栏杆上,半边身子悬空,北风呼地灌进狐裘。
“怕么?”他声音贴在她耳后,低而哑。
下方是十丈高墙,黑压压如深渊。苏清和却抬眼,望向更远的狼山:“怕,但更怕关破。将军要试我胆子,可以松手了。”
顾昀眸色微闪,手臂一收,将她稳稳放回原地,掌心却未松,隔着衣袖,仍能感到她脉搏急促。
“先生言之有理,”他抬头看星,声音恢复冷峻,“紫微斗柄指北,天下冬至,蛮族惯于此时大举。三日内,必再犯关。”
苏清和趁机抽回手,抚平袖口,顺势摊开地势图:“那就在暗沟设伏,以星为号。斗柄西指,伏兵出;东指,收兵回。敌夜袭,必借星位辨路,我们反其道而行。”
顾昀凝视她,半晌,忽道:“你可知,擅观星者,朝廷只许司天监?再往前一步,便是僭越。”
苏清和抬眸,眸光比星更亮:“将军若想守关,就先得守住我这条命。等仗打完,再论僭越。”
四目相对,夜色像拉满的弓,一触即发。
倏地,楼下火把晃动,季昭狂奔而上:“报——北狄游骑近关,射来火箭,绑此物!”
他递上一截羊骨,骨面刻满扭曲符号。苏清和一眼认出,是北狄“星祭文”——以兽骨刻敌方将领生辰,咒其暴亡。
顾昀接过,指腹摩挲,冷笑:“蛮子也懂攻心。”
苏清和却盯着那符号,心头电转——北狄星祭,必在斗柄正中夜;换言,他们动手就在明晚。
“将军,”她抬眼,声音压得极低,“将计就计。以羊骨回书,写他们大王子生辰,反咒之,再于暗沟设伏——明夜子正,星位合,敌必至。”
顾昀眉梢微挑:“你懂北狄巫文?”
“杂书。”她再次搬出万能借口。
顾昀盯她片刻,忽地大笑,笑声短促却畅快,像刀锋划破寒夜:“好,就依先生。明夜子正,我亲率伏兵,以星为号。”
他转身下楼,走了两步,又回头,面具后的目光灼灼:“先生与我同去。若敢再耍‘杂书’花样——”
“我便亲手锁你回京,交给司天监。”
苏清和弯唇,拱手:“愿与将军,同去同归。”
……
次日深夜,无月,星斗满天。
狼山暗沟,积雪过膝,三千轻骑伏于雪下,白布覆甲,与天地融为一体。苏清和披顾昀亲赠的银狐裘,伏在最前沿,手里握着一支火箭,箭杆刻“紫微”二字。
子正将至,斗柄缓缓西移。
远处,北狄精骑果然摸黑潜近,队形松散,借星位辨路,正中埋伏。顾昀抬手,眸光冷厉。
“放!”
苏清和点燃火箭,一箭冲天,尖啸划破夜空。霎时,两侧雪坡火鼓齐鸣,伏兵掀雪而起,刀光映星,杀声震野。
敌军大乱,星祭巫文被火光照得惨白,像一场荒诞的笑话。顾昀纵马,一枪挑翻敌旗,回身间,与她遥遥对视——
星斗之下,火雪之上,他们并肩而立,一柄寒枪,一支火箭,守住了雁门关,也守住了彼此不可言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