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林卫的粮车刚出忻州,便被王家人以为由连锅端走。消息传回雁门关,顾昀一句话没说,转身提枪去了校场,把木人靶捅成两截。
苏清和在帐内听完,只问斥候一句:王家的旗,是绣麒麟还是蟒?
回书记,蟒,四爪。
好,四爪蟒,活不了多久。她拍案起身,掀帘直奔校场,拦住顾昀去路:将军,朝廷的银子指望不上,咱们换条路——让盐商自己把粮送来。
顾昀收枪,眉梢冷冽:盐商?王家扼住盐引,他们敢动?
敢,只要利润大过风险。苏清和抬手,在风里比出三根指,三策:引商入阵,以互市为饵;暗换盐道,由盐帮押运;先粮后银,让利三成。王家截得走官银,截不走江湖。
顾昀盯她两息,长枪往地上一杵:去哪谈?
黑风口,盐帮总舵。
何时?
今夜。
......
黑风口,子时。
风卷碎石,如鬼哭狼嚎。谷口插一杆破旗,墨底白字——。旗下,二十条大汉挎刀而立,火把映得眼珠子发黄。
顾昀只带十骑,玄甲蒙尘,佩剑缠布,掩去官军标识。苏清和女扮男装,狐裘换成粗布青袍,鬓发全塞进皮帽,远看像个瘦小书童。
盐帮当家九头鲨霍昆赤膊迎出,胸口黑毛被风吹得乱颤,手里转着两个铁胆,咯吱作响。
顾将军?稀客!霍昆咧嘴,露出金牙,官家来抢盐,还是来买命?
顾昀解下腰间小袋,随手抛去。霍昆接在手里一捏,是盐引火漆,尚未填字号。
战后,雁门盐引两成,归盐帮。顾昀声音冷硬,换你护粮三千石,走黑风暗道,七日抵关。
霍昆掂掂袋子,笑得意味不明:将军好大手笔,可惜王家盯得紧,咱得拿命换。
苏清和忽然插话:王家盯的是官道,你们走峭壁暗河,他们长翅膀也追不上。她掏出羊皮地图,迎风一展,上面朱砂标出废弃盐井、暗河、栈道,这条线,三十年前盐帮运私盐的路,霍当家比我熟。
霍昆眯眼,目光在她瘦削手指上转一圈,又扫回顾昀:官爷也懂江湖?
不懂。顾昀淡淡道,只懂杀人。话音落,十骑同时掀袍,露出雁翎刀,寒光一闪即没。
霍昆大笑,铁胆转得更快:成!两成盐引,先签契。
画押、按指、饮血酒,一切干脆。最后一碗,霍昆举向苏清和:小兄弟,胆色过人,喝!
苏清和刚要接,顾昀先一步夺过,仰头灌下,碗底朝天:他体弱,我代。烈酒顺着他唇角流下,在月色里闪出冷光。
霍昆挑眉,意味深长地了一声。
......
回程途中,风更大。行至鹰愁涧,两侧峭壁忽响弓弦。
王家暗哨!苏清和低喝。
箭如飞蝗,十骑立刻变阵,护住中间顾昀。他拔剑击箭,剑光成幕,却仍有一箭透缝,地钉进右胸,贯甲半寸。
苏清和探身,一把抓住箭杆,顺势折断,血溅了她半袖。顾昀哼都没哼,反手挥剑,将伏击射手逼退。
两里后,追兵甩脱。他却身形一晃,唇色发白。
止血!苏清和扯开他甲衣,见伤口离旧创仅两指,血涌如泉。她月白袖口迅速染透,却顾不得,连撒金创药,撕衣勒扎。
顾昀低笑,声音沙哑:盐帮当家的敬我一杯,我敬了先生。
敬个屁!苏清和罕见爆粗,手却稳得出奇,你要死了,我找谁要盐引?
我死,盐引也给你。他抬手,血指在她腕侧轻轻一划,答应过你的,不会赖。
苏清和指尖一颤,抬眸,与他黑得发亮的视线撞个正着。风在呼啸,她却听见自己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
四更,雁门关。
粮帮第一批驼队已抵西门,盐袋堆山,火把连成赤龙。兵卒欢呼声震得檐雪掉落。
顾昀被抬下马来,胸口血透重衣,却仍抬手,对副将下令:盐道已通,明晚第二批。任何人——包括王家,敢靠近,杀!
苏清和随军医入帐,看他咬牙由人取箭头,额上冷汗如雨,却始终没哼一声。她忽然明白:这男人不是铁,是火里淬过的钢,越烧越硬。
箭镞落地,顾昀抬眼找她,声音低却清晰:先生,我又欠你一命。
苏清和倚帐而立,双手抱臂,掩住袖上血迹,淡淡回:那就活着还。
她转身出帐,夜风扑面,却压不下胸腔里那团火——
盐道开了,粮道活了,可心口这道新伤,谁来止血?
她抬头,星斗沉默,像也在等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