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紫禁城内雪雾弥漫。顾昀玄甲未卸，左肩伤处血迹凝成黑冰，仍脊背笔直地立于丹陛之下。案前铺开的是那卷火漆拓印——王相私章与北狄龙印并列，血指印尚未干透。
皇帝未看折，先闻味，眉头紧蹙。王相当即出列，一揖到地：“陛下，此拓来历不明，显为顾昀伪造，意在诬陷忠良，掩盖其拥兵自重之实！”
话音落，殿内半数文武齐跪：“请陛下明察，还王相清白！”
顾昀冷笑，抬眸直视皇帝：“臣若通敌，何必夜闯相府、负伤取证？通敌者，该是坐享其成之人！”
“放肆！”王相厉喝，转身拱手，“陛下，顾昀血口喷人，其心可诛！”
皇帝目光阴沉，尚未开口，殿侧忽传清越女声——
“陛下，臣女有本奏！”
苏清和着青衫、捧竹简，自偏殿疾出。她昨夜已先一步把火漆暗号拓本送予太史令黎仲——昔年同僚，曾欠她一条命。此刻黎仲亦出班，鬓发皆白，声音却稳若磐石：
“臣比对密约日期，所用为雍朝历‘上元甲子’，而王相私章压于‘上元乙丑’，二者相差整一年。北狄惯用甲子，我朝早已改乙丑，此章显系伪刻，坐实贼人冒相之名，通敌卖国！”
殿内瞬间死寂。王相面色骤变，扑通跪地：“陛下，老臣冤枉！定是北狄离间——”
“离间？”苏清和展开第二份拓印，指尖点上朱文暗记，“此处云纹缺笔，乃北狄王庭暗卫专用刀法所刻，臣已拓印对比，一模一样。敢问王相，若不知情，何以私章与敌暗号同现一纸？”
皇帝眼底风暴凝聚，猛地拍案：“传刑部、大理寺，即刻查封相府！敢阻者，斩！”
殿外金吾卫轰然应诺，雪地上铁靴踏出片片血泥。王相瘫软在地，嘴唇直抖，却再吐不出一句完整辩词。
户部尚书见风向急转，忙跪前奏言：“陛下，拨饷迟缓，臣等亦有失职，然皆受王相掣肘——”
话未竟，皇帝抓起案上玉镇，狠狠砸下——“砰”血花四溅，尚书额角开裂，伏地不起。
“拖出去，斩于丹陛，以儆效尤！”
雪片飞卷，鲜血喷在洁白玉阶，瞬间凝成赤冰。文武百官俯首噤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皇帝收剑入鞘，目光转向顾昀，寒意未减：“你告御状有功，却私调兵马夜闯相府，亦属逾矩。念边疆用人，暂赦死罪——”他一顿，语气更冷，“削去兵权一半，留军听用，无旨不得离京。”
顾昀叩首，血从肩布渗出，滴在雪里，绽成一朵朵小红梅：“臣，领旨。”
苏清和袖中拳紧，指节泛白。她欲再开口，顾昀侧眸，极轻地摇了摇头——别争。
雪，越下越大。宫墙之上，白茫茫覆盖朱红，像给整座帝国戴了层孝布。
……
殿外御街。
顾昀止步，仰头任雪落面，血与雪交融，顺着下颌滴下。苏清和撑伞赶来，将狐裘披到他肩。他未回头，只低声道：“兵权削半，也好，省得他们再惦记雁门。”
“可边疆——”
“有聂云。”他转头看她，眸色深沉，“我留京，是给人靶子，你方能放手查王家余党。”
苏清和喉头一哽，半晌才道：“你拿自己作饵？”
顾昀笑，唇色被冻得发青：“你我入京那日，不就商定？饵，总得够大，才能钓出王相背后那条龙。”
他抬手，拂去她鬓边雪粒，指尖冰冷，动作却极轻：“阿和，别怕。我在，京城天塌不了。”
雪落无声，却在两人之间织出密不透风的冷幕。苏清和忽地伸手，握住他即将收回的指尖，声音低而坚定：“天若塌，我陪你一起顶。”
顾昀眸光一震，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反手握住她，掌心交叠，像无声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