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风雪不断,像要把所有生机都埋了。
顾昀没回城,只带十余亲兵宿在狼山旧垒。白日他站在风口,看远处沙丘,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夜里他抱着酒坛,对着漆黑的天幕说话,说给谁听,亲兵们不敢问。偶尔听见他哑声唤一句“阿和”,尾音被风撕碎,比哭还难听。
聂云看不下去,去抢酒,被他一拳砸断鼻梁。此后无人再敢劝。
消息传回京师,新帝拍案而起:“他要把自己喝死吗!”
当夜,帝简装出宫,只带两名暗卫,快马北奔,次日雪晨已入狼山。
一、血酒与泪
旧垒火盆半熄,酒坛横七竖八。顾昀倚墙而坐,玄袍褪到腰际,胸口旧创未愈,又添新裂——他自己抓的,五指血痕宛然。他仰头灌酒,喉结滚动,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呛出来。
“顾昀!”新帝掀帘而入,寒风卷雪。顾昀抬眼,血丝布满,却笑得轻飘:“陛下怎来?臣已是个废人。”
新帝夺坛,酒液泼了满地。他揪住顾昀衣襟,咬牙:“你若废了,朕的江山缺半壁!起来!”
顾昀纹丝不动,声音哑得发苦:“江山与她,我都守不住,还要我起何地?”
二、真相如刃
新帝深吸气,猛地松开他,从袖中摸出一封旧笺,拍在他胸口:“看!这是她留给你的!”
顾昀一震,急急展开——
「顾昀:
我自知无法陪你终老,请允我为你铺最后一路——西凉联姻,可稳北疆十年,亦可保你无嗣之险;新帝仁厚,你替他守天下,他替你护性命。
我走后,愿你娶妻生子,平安终老;雁门春深,莫再念我。
——阿和 留」
墨迹陈旧,边缘有泪痕干渍。顾昀手指颤抖,呼吸停滞:“她……求你?”
新帝哑声:“那日你凯旋,她夜半入宫,跪于雪阶两个时辰,只求朕赐婚你与西凉。她说,‘陛下若怜他,便给他一条生路,莫让臣女毁他一世。’”
顾昀胸口如被重锤,猛地一口血喷在笺上,赤红覆盖旧墨。他弯腰痛吼,像受伤的兽,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她凭什么替我决定——凭什么!”
新帝红眼,抓住他肩晃:“就凭她爱你到骨子里!她放不下你!”
三、撕心之问
火盆“啪”地炸响,顾昀泪如雨下,却大笑,笑声比哭还难听:“原来是我傻……我以为是你们逼我,原来是她不要我……”
他抬头,血与泪混在脸上,嘶声问:“若我拒婚,她是不是就能回来?”
新帝沉默,良久道:“她回不来了。她早知结局,才为你择生路。”
一句话,碾碎顾昀最后的奢望。他抱头跪地,指节因用力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至极的低吼,像把灵魂都呕出来。
四、雪夜重誓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歇,火盆将熄。顾昀缓缓站起,摇晃着走到残破的狼山旗下,拔枪割掌,血顺着指缝滴在雪里,瞬间凝成冰花。
他抬手,对天,对雪,对看不见的远方,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
“苏清和,你舍我,我守诺;
你推我给别人,我偏为你守身;
你盼我活,我便活给你看——
活到你回来的那一日,
哪怕千年,哪怕白骨成灰!”
新帝眼眶微红,别过脸去。暗卫递上酒,顾昀一饮而尽,摔坛于地,厉声喝令:“传我将令——自今日起,戒烈酒,整兵甲,练铁骑!三年后,我要西凉、北燕、南诏,再无一人敢犯我疆!”
“得令!”
众将轰然应喏,声震狼山。雪被狂风卷起,像回应他的誓言,也像替谁回答——
我走后,你须振作;
你痛,我便在风里陪你痛;
你守天下,我守你。
五、黎明将至
次日清晨,顾昀披银甲出垒,面容瘦削,目光却亮得骇人。他翻身上马,回望雪原——那里,曾有一道白光卷走他最爱的女子;如今,只剩风卷残旗,猎猎作响。
他抬手,轻触胸口——碎玉牌被钻孔系绳,贴骨而悬,冰冷,却跳动着与心跳同样的频率。
“驾!”
铁骑扬尘,雪雾翻涌。东方既白,一缕朝阳穿透云层,照在银枪尖端,寒光万丈。
顾昀纵马迎风,低哑的声音散在雪原:
“阿和,等我。”
“等我守到天下无战,再去找你——”
“哪怕翻天覆地,哪怕时空再裂。”
“这一次,换我推开门,带你回家。”
雪落无声,却掩不住誓言如铁。
风沙再起,归途未现;
但有人已擦干血泪,
用余生去等——
一个可能再也不会归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