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的独立病房,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内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苏清和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身体的伤痛在高效的药物治疗下迅速缓解,但内心的惶惑与紧迫感却有增无减。
王一多那天离开后,除了一个定时送来流食的机器人,再无人问津。她知道,那个男人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或者更糟,他根本不信。他等着她“联系能联系的人”,然后从他眼前“消失”。
可她能联系谁?脑海依旧是一片荒芜的旷野,偶尔闪过的碎片也拼凑不出任何有效的线索。玉佩和香囊是她唯一的珍宝,却无法告诉她下一步该去哪里。
Liam和他的实验室像一片巨大的、无形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心头。她毫不怀疑,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正在动用一切手段寻找她这个逃脱的“特殊样本”。医院并非安全港,停留越久,危险越大。
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而目前唯一可能的、也是风险极高的选择,就是那个对她充满厌恶和怀疑的富二代——王一多。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比起回到实验室那个确定的屠宰场,王一多身边的未知风险,反而蕴含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两天后,医生确认她外伤已无大碍,脑震荡症状也基本消失,可以出院。当护士机器人礼貌地提醒她办理离院手续时,苏清和知道,抉择的时刻到了。
她身上只有那套染血的、来自实验室的灰色制服,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她默默地换好衣服,将玉佩和香囊仔细藏好,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不出所料,王一多并没有出现。只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像是司机或助理模样的男人等在外面,表情刻板。
“苏小姐,王先生吩咐我送您离开医院。”男人语气平淡,没有任何起伏,“请问您需要去什么地方?”
苏清和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她抬起苍白的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可怜又无助,声音细弱蚊蝇:“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男人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状况处理起来并不熟练,他拿出个人终端,似乎准备联系王一多。
“我能……见见王先生吗?”苏清和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哀求,“就一会儿,我想亲自……谢谢他。”
她必须见到王一多,必须抓住这根唯一的稻草。
司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通了通讯,低声汇报了几句。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终端,对苏清和说:“王先生在车库,您有五分钟。”
地下车库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轮胎和机油的味道。王一多靠在那辆亮蓝色的“幻影”跑车上,正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终端,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什么烦心的事。他换了一身休闲装,但依旧价格不菲,衬得他身姿挺拔,只是周身散发着的疏离和冷漠,比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更刺鼻。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清和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不小心沾上的、难以处理的污渍。
“说吧。”他没什么耐心地开口,“感谢的话就免了,直接告诉我你要去哪,让他送你一程,我们两清。”
苏清和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车库的冷气让她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光着的、沾了些灰尘的脚趾,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我……我真的不记得了。不记得家在哪里,不记得认识谁……”
王一多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失忆?这么巧?撞了我的车,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种老掉牙的桥段,骗三岁小孩呢?”
他的嘲讽像鞭子一样抽过来,苏清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眶泛红,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但是,求求你……别把我丢在这里,我……我害怕……”
她不是在演戏,至少不完全是。这种举目无亲、前路茫茫、身后还有追兵的恐惧,是真实存在的。她就像一个突然被抛到陌生海岸的幽魂,无所依凭。
王一多看着她那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和她眼底深切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慌,心头那点烦躁感更盛。他讨厌麻烦,更讨厌这种黏上来的、甩不掉的麻烦。
他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或算计。但除了苍白、恐惧和一种空茫的无助,他什么也没看到。
“害怕?”他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那你觉得,跟我走,就不害怕了?”
他凑近她,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戏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比把你丢在大街上更危险的人?”
苏清和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话语吓得往后缩了一下,心跳如鼓。但她没有退却,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像一个在暴风雨中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
“我……我不知道……”她声音哽咽,“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句话,带着一种绝望的真实,终于让王一多脸上那种玩味的表情收敛了几分。他直起身,打量了她片刻,眼神复杂。
最终,他似乎是厌倦了这种无意义的对峙,或者说,一种隐藏在心底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张与自己相似面孔的东方面孔的一丝恻隐,让他做出了决定。
“行。”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随意,“看你这么可怜,我给你个地方待着。不过,别指望我会把你当客人。”
他示意苏清和上车。
“在我弄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在你‘恢复记忆’之前,你就暂时当个……嗯,‘小苏’吧。”他随意地给了她一个称呼,仿佛在给一只捡来的流浪猫取名。
“记住,管好你自己,别给我添任何麻烦。否则……”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苏清和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辆昂贵的跑车。座椅柔软而冰冷,车内的空气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木质香气。
车门关上,将外界隔绝。
她成功了,暂时地。但苏清和知道,她只是从一个危险的囚笼,跳进了另一个未知的、由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掌控的牢笼。
车子发动,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驶离了医疗中心。
王一多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没有再分给她一个眼神。
苏清和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的未来都市景象,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只有更深的迷茫和警惕。
她的“死皮赖脸”,换来了一个暂时的喘息之机。但接下来,在这个男人的地盘上,她该如何生存下去?该如何取得他哪怕一丝一毫的信任?又该如何,去寻找她丢失的记忆和必须守护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