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拍摄在一种近乎自虐的严谨中持续推进。《昭梦奇缘:涅盘》剧组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岛上弥漫的不是创作的热情,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关乎生死的肃穆。每一个场景,都不仅仅是戏,更是对苏清和灵魂与意志的反复锤炼。
片场,王一多是绝对的暴君——昭帝杨帝。
一场“御前应对”的戏,将这种冰与火的煎熬推向了极致。剧情是林晚因救治某位被宦官打压的低级官吏稍有起色,意外引起了杨帝一丝微不足道的“兴趣”,但这种兴趣在帝王心中,更接近于对一件新奇玩物的审视。
金殿森然,烛火摇曳的光影投射在王一多——杨帝的脸上,明暗不定。他半倚在龙椅上,旒冕下的眼神带着一种慵懒的、却足以致命的探究。
“林晚,”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在大殿每个角落清晰可闻,“你屡次三番,以微末伎俩,搅动风云。朕,该赏你,还是……该杀你?”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压,猛地砸在跪伏在地的苏清和心上。
苏清和(林晚)头皮发麻,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脊背上刮过。她知道,这不是剧本上固定的台词,又是王一多即兴的、基于角色逻辑的残酷考验。她必须回答,而且回答必须既能体现价值,又不能引起更大的猜忌。
她深吸一口气,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颤音:“陛下明鉴。民女……民女只是尽己所能,遵循医者本能,不敢妄言搅动风云。陛下乃真龙天子,胸怀四海,民女之技,于陛下而言不过萤火之光,岂敢妄求赏赐?只求……只求能为陛下分忧万一,便是民女天大的福分,死而无憾。”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将功劳归于皇帝,强调自己的微不足道和“可用性”。
“哦?”龙椅上的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医者本能?朕倒想知道,你这本能,可能看出朕……今日心情如何?”
这又是一个陷阱!伴君如伴虎,揣测圣意是大忌,说对说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苏清和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飞速思考着,回忆着王一多和她分析过的帝王心术——在无法确定时,示弱和转移焦点或许是唯一生路。
她抬起头,眼中已蓄满了泪水,不是表演,而是极致的压力下的生理反应。她望着玉旒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与卑微:“陛下……陛下天威难测,民女愚钝,不敢妄加揣度。民女只知……只知跪在此处,如履薄冰,心中唯有对陛下的敬畏。若……若陛下圣心不悦,民女愿以此残躯,为陛下试药、祈福,只求陛下……圣体安康。”
她再次磕下头去,肩膀微微耸动,显得无比脆弱,却又在脆弱中透着一股坚韧的求生欲。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扮演宫人、侍卫的群演连呼吸都放轻了。
监视器后的李默导演紧紧攥着拳头,手心全是汗。他不仅被苏清和极具感染力的表演所震撼,更被这戏里戏外交织的、真实无比的张力所扼住心神。他知道王一多的目的,但亲眼见证这“淬炼”的过程,依旧让他感到心惊肉跳。
王一多沉默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却又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的身影,玉旒后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有属于帝王的冷酷审视,有一丝极快闪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但最终,都被更深的、刻意营造的冰寒所覆盖。
“倒是会说话。”他最终淡淡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罢了,滚下去吧。你的命,朕暂且留着。”
“谢陛下!谢陛下隆恩!”苏清和几乎是脱力般地再次叩首,然后在宫人的示意下,踉跄着退出了大殿。
一出殿门,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她腿一软,几乎栽倒,幸好被等候在外的小助理及时扶住。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而大殿内,在导演喊“卡”的瞬间,王一多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袍袖一挥,将龙案上的道具奏折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没有看任何人,脸色铁青,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休息室,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
工作人员噤若寒蝉,默默收拾。
只有李默看着监视器里回放的画面,久久无言。镜头里,苏清和那绝望中带着坚韧的眼神,和王一多(杨帝)那冰冷面具下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汹涌情绪,形成了极其强烈的戏剧冲突。这已经不是表演,这是两个灵魂在预设的绝境中,最真实的碰撞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