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书房,不似皇宫金殿那般奢靡,却自有一股军旅的简朴与肃穆。烛火摇曳,将靖王萧煜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明暗不定。他屏退了左右,书房内只剩下他与刚刚奉命前来“回禀王妃用药后情况”的苏清和。
空气凝滞,唯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萧煜没有坐在主位,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林晚,你入宫时日不短,能在陛下身边周旋至今,且看似……颇得几分‘信任’,实属不易。”
苏清和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试探来了。她垂首敛目,姿态恭敬,声音平稳:“王爷谬赞。民女不过是谨守本分,做好分内之事,仰仗陛下……不杀之恩。”她刻意在“不杀之恩”上微微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萧煜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低垂的头顶:“仅仅是谨守本分?本王观你,非池中之物。宴席之上,群臣噤若寒蝉,唯你眼神清明,隐有悲悯愤懑之色。那夜你为王妃世子诊治,言语机锋,引经据典,更非寻常医女所能及。”
他踱步上前,停在苏清和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告诉本王,你究竟是谁?潜伏宫中,所图为何?”
苏清和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知道,这是摊牌的时刻,也是决定生死的时刻。退缩,前功尽弃;前进,或可博得一线生机,甚至……实现那惊世之谋。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抬起头,迎上萧煜审视的目光。这一次,她眼中没有了之前的谦卑与掩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荡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王爷慧眼如炬,”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民女确有所图。”
“图什么?”
“图一个……朗朗乾坤。”苏清和的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的星火,“图一个,王妃世子不必再因君心难测而担惊受怕,图一个,忠臣良将不必因直言进谏而身首异处,图一个,天下百姓不必因君王一己之私而流离失所!”
萧煜瞳孔微缩,脸上闪过一丝震动,但很快被更深沉的戒备覆盖:“狂妄!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说?!”
“民女不敢妄言,”苏清和毫不退缩,反而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民女只是陈述眼见之实。王爷,当今陛下昏聩残暴,宠信奸佞,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更是……罔顾人伦,欺凌宗室!今日他可以当众羞辱王爷,掌掴世子,来日呢?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王爷难道真要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这昭朝江山,看着萧氏宗庙,断送在此等暴君之手吗?!”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萧煜耳边!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这几乎是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不甘,血淋淋地剖开,摊在了明面上!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清和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石破天惊:
“民女愿助王爷,取其位而代之!”
“轰——!”
萧煜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即使他心中早有隐约猜测,但当这话真的从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口中清晰无比地说出来时,带来的冲击力依旧是毁灭性的。他踉跄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又迅速涌上一股血气。
“你……你大胆!”他厉声喝道,声音却因极致的震惊而有些嘶哑,“此等诛九族之言,你也敢……”
“王爷!”苏清和打断他,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与真诚,“王爷以为,如今这般境地,与诛九族何异?今日世子仅是脸伤,明日呢?陛下对王妃……之心,王爷难道看不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王爷文韬武略,军功卓着,在朝在野皆有声望,为何不能是那拨乱反正之人?!”
萧煜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挣扎、恐惧,以及……一丝被彻底点燃的、压抑已久的野火。苏清和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座囚禁着野心与不甘的牢笼。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危险气息,以及一种奇异的、正在悄然成型的同盟感。
不知过了多久,萧煜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和复杂。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再斥责,而是沉声问:“你,如何助我?”
这便是默认了!巨大的狂喜和紧张同时攫住了苏清和,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冷静地回答:
“民女愿为王爷耳目,为王爷利刃。一,民女可继续潜伏宫中,利用陛下对民女医术及……偶尔的‘兴趣’,探听消息,观察动向,甚至……伺机而动。二,民女可利用身份之便,为王爷联络朝中对此现状不满、心向王爷的忠直之士,暗中结盟。三,民女略通人心,或可为王爷筹划,如何一步步剪除陛下羽翼,收拢权力。”
她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仿佛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
萧煜看着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体内竟蕴含着如此惊人的胆识与谋略。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伸出了手: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孤苦无依的医女林晚。你,是本王唯一的,‘暗棋’。”
苏清和看着那只代表着信任与盟约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必不负王爷所托!”
两手相握,冰冷与温热交织,一个惊天的密谋,在这深夜的书房中,悄然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