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倒计时中飞速流逝。当最后一段视频录制完成,最后一封写给未来念安的信被仔细封存、连同所有影像资料一起锁进那个特制的、能够长期保存的保险箱后,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出发前的最后一晚,王父王母坚持要在家中的别墅,亲自下厨,为一家人准备一顿“团圆饭”。没有邀请任何外人,只有他们五人——不,是六人,还有在婴儿车里咿咿呀呀、不谙世事的小念安。
厨房里灯火通明,王母系着一条素雅的围裙,不再假手于任何厨师或保姆,亲手处理着每一样食材。她做的是王一多从小最爱吃的几道家常菜:清炖狮子头、油焖大虾、糖醋小排、上汤菠菜……每一道都倾注了母亲全部的心意。王父沉默地在旁边打着下手,清洗,递送,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餐厅里,长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和蜡烛。气氛却与这温馨的布置格格不入,一种沉甸甸的、化不开的离愁别绪弥漫在空气中。
王一多和苏清和坐在一旁,他们的目光几乎无法从婴儿车里的小念安身上移开。宝宝刚刚睡醒,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挥舞着小手,试图抓住空中并不存在的飞絮。苏清和忍不住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深深吸吮着他身上好闻的奶香味,仿佛要将这气息刻入灵魂。王一多伸出手指,让儿子柔软的小手紧紧握住,那微小的力道,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牵扯着他心中最痛的神经。
“吃饭了。”王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菜肴被一道道端上桌,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是记忆中最熟悉、最温暖的味道。四人落座,婴儿车被小心地安置在苏清和触手可及的地方。
“来,一多,尝尝这个狮子头,妈记得你最爱吃里面的马蹄……”王母夹起一块,想要放到儿子碗里,手却抖得厉害,狮子头险些掉在桌上。
王一多连忙用碗接住,声音有些发哽:“妈,我自己来。”
王父清了清嗓子,举起面前的茶杯(因为心情沉重,大家默契地没有喝酒):“今天这顿饭……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一多,清和,你们……你们出门在外,一定要……一定要万事小心。”他说不下去了,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借此掩饰瞬间泛红的眼眶。
“爸,妈,你们放心。”王一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我们会照顾好自己。你们……你们也要保重身体,尤其是要帮我们照顾好念安。”
提到孙子,王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连忙低下头,用纸巾擦拭,再抬头时,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放心吧,念安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我们一定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你们……你们也要早点……”
“早点回来”四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早点”可能是遥遥无期,甚至……没有归期。
整顿饭,大家吃得味同嚼蜡。每个人都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说着一些琐碎的话,夸奖菜的味道,讨论宝宝的趣事,但每一句话的间隙,都填满了无声的酸涩与不舍。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那个懵懂无知、兀自玩耍的小生命,心便揪得更紧。
小念安似乎感应到什么,忽然扁了扁嘴,小声哭了起来。苏清和立刻放下筷子,将他抱起,轻轻摇晃着安抚。王一多也凑过去,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在父母的怀抱和声音里,宝宝很快止住了哭泣,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忽然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了一个纯净无邪的笑容。
这个笑容,像一道最灿烂又最残忍的光,照得苏清和和王一多心都要碎了。苏清和猛地将脸埋进儿子带着奶香的小怀抱里,肩膀微微耸动。王一多紧紧搂住他们母子,下巴抵在苏清和的发顶,闭上了眼睛,将汹涌的泪意死死逼了回去。
这顿名为“团圆”的晚宴,在极致压抑的温情与刻骨铭心的伤痛中,接近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