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封泛黄的信，和那半张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静静地躺在御案之上，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白昼，但这光芒却无法驱散空气中那股冰冷而凝重的气息。这里不是殿堂，更像一个华丽的囚笼，将所有人的秘密与欲望都困在其中。
林清婉跪在御案前，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母亲的笔迹，父亲的轮廓，这两样东西以一种最诡异、最残酷的方式同时出现，像一把钥匙，捅开了她记忆最深处的、那扇被尘封了二十年的门。门后，是她从未想象过的深渊。
“呈上来。”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伸出手，示意内侍官将信件呈上。他急于想知道，这个刻着“沈”字的铁盒里，究竟隐藏着什么能牵动先帝陵寝的秘密。
“陛下，不可！”
一个柔媚却坚定的声音响起，慧贵妃从人群中款款走出，她身着一袭宫装，环佩叮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此物出自先帝陵寝，信中内容必然涉及皇家秘辛。若当众宣读，恐有损先帝颜面，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依臣妾愚见，不如陛下先行阅览，再做定夺。”
她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却暗藏心机。私下阅览，就意味着一切都可以被掩盖，被篡改。这是她最后的挣扎。
皇帝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慧贵妃，又看了看林清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这是君王的权衡，是颜面与真相的博弈。
就在这时，林清婉抬起了头。她的目光，像一把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地落在了慧贵妃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
“贵妃娘娘所言极是。”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皇家秘辛，确实不该外传。但信可以读，这面具，却关乎家父清誉。请陛下容许臣女，先行检验。”
她没有直接反驳，而是以“父亲的清誉”为由，将自己摆在了孝女的位置上，让皇帝无法拒绝。
皇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准。”
林清婉站起身，走到御案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用戴着丝质手套的双手，轻轻捧起了那张人皮面具。
面具的触感冰冷而细腻，带着一种奇特的弹性，仿佛不是死物，而是一块从活人身上取下的皮肤。她将面具翻过来，看向内侧。
就在看到内侧的那一刻，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面具的内侧，并非光滑一片，而是布满了比针尖还要细小的孔洞，如同蜂巢一般。而且，在一些孔洞的周围，还残留着一些早已干涸的、深褐色的药渍。
“这不是伪装用的，是用来敷药的。”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结论。医者对药物和伤口的敏感，让她立刻明白了这面具的真正用途。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面具的边缘，感受着那皮肤的纹理。她又仔细比对着面具的轮廓。
“而且，面具的皮肤纹理，与我父亲的脸部轮廓，有细微差异。”父亲的眉骨更高一些，鼻梁也更挺拔，但这张面具，轮廓要柔和一些，更接近……一个女人的脸。
“医道本源，解析。”
她闭上眼，指尖的触感、视觉的记忆、鼻尖嗅到的淡淡药香，所有的信息在她脑海中汇聚、分析。她解析出了药渍的成分——那是几种极为珍稀的、专门用来治疗重度烧伤、促进新皮生长的药材。
一个疯狂的、却又是唯一合理的推断，在她心中形成。
她猛地睁开眼，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人群中那个身形如山、却始终低着头的男人身上——她的父亲，林大将军。
“这面具，不是父亲的！”她的声音，清亮而决绝，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头顶炸响。
“是母亲的！”
满堂皆惊！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埋藏了二十年的、血淋淋的真相，一字一句地剖开在众人面前：
“二十年前，我母亲沈氏，并非病故！她是在一场大火中，为了救我，被严重烧伤，毁了容貌！”
她举起手中的面具，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戴着这张面具，不是为了伪装自己，而是为了替父亲，替林家，去做一件必须以‘沈氏’的身份才能做成的事！她用这张脸，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她的敌人！”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林大将军那如铁铸般的身躯，猛地一震。他缓缓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虎目中，竟已是泪光盈盈。二十年的隐忍，二十年的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而慧贵妃，她脸上的雍容华贵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骇、恐惧与不可置信的苍白。她看着林清婉，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以为沈婉君早就死了，却没想到，她竟然用这种方式，“活”了二十年。
皇帝也被这个惊天逆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林清婉，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信……”他沙哑地吐出一个字，“打开信。”
内侍官颤抖着手，将那封脆弱的信纸展开。林清婉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熟悉的字迹上。
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清婉吾女，若见此信，为母已不在人世。万蛊坛，‘一线牵’，皆为掩护。真相在玄光阁，钥匙在……萧绝身上。”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林清婉猛地转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萧绝。
萧绝也正看着她，他的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弯刀，仿佛那不是一把刀，而是一个他从未知晓的、沉重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