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魔王的心思既已被戳破,便再无半分遮掩的必要。
战意骤然外显的他,目光扫过八戒,沉声道:
“好个牙尖心细的呆子!既已看出我的谋局,就该识时务才是!
如今我身侧有四位妖王相伴,麾下大妖近百,你兄弟三人,拿什么与我斗?”
八戒这才后知后觉地打量四周,心头猛地一沉。
自打他点破牛魔王的阴谋,那些原本还犹疑不定的四位妖王,此刻已齐齐立在牛魔王两侧,神色冷厉。
就连方才四散逃窜的大妖们,也似被什么召引着,陆陆续续折返回来,密密麻麻围在周遭。
眨眼间,他们师徒四人,竟成了瓮中之鳖,被群妖团团裹在中央。
方才那点嚣张气焰瞬间散了大半,八戒心慌意乱,直咽着口水压惊,忙凑到齐天身侧,压低声音急道:
“大师兄,咱、咱好像被包围了哩!”
齐天却没看他,一双慧眼只死死锁着北方的天空,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寻常事:
“是被包围了。”
“那咱打得过这么多家伙吗?”
八戒额角已冒了细汗,声音又低了些。
齐天仍未转头,只轻声道:
“打不过,但我自保,没问题。”
“那我、师父还有沙师弟咋办啊?”
八戒抹了把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齐天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你要不给牛魔王道个歉吧。”
“啊?”
八戒惊得跳了半寸,上上下下把齐天打量了好几遍,语气里满是怀疑。
“你、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大师兄啊?”
这话入耳,齐天终于转头看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只透着笃定道:
“相信我,去向牛魔王道歉,再帮我拖延些时间。”
八戒虽猜不透齐天的心思,但见他眼神坚定,没有半分退怯之意,悬着的心竟悄悄落了些。
他太清楚,只要眼前这大师兄是真的,便值得他无条件信任。
只因这位大师兄,藏着一项近乎无敌的神通,那便是预知未来。
想通这一层,八戒再无迟疑,将手中钉耙背在身后,换上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凑到牛魔王跟前,堆着笑赔罪道:
“哎呀呀!我这英俊神武的牛大王哟!方才老猪说话声音是大了些,不知这会儿收回,还来得及不?”
这话一出,在场群妖顿时哄然大笑,连带着四位妖王都露了笑意。
牛魔王先是一愣,随即也放声笑了起来,笑罢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戏谑道:
“来得及!怎么来不及?
只要你肯跪下来,叫我三声牛爷爷,这事便算揭过!”
八戒活了这么大,何曾受过这般当众羞辱?一张大脸“唰”地红透,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可理智死死拽着他,只要齐天没给别的信号,现下就只能咬牙拖延时间。
他强压着心头的火气,硬生生挤出笑脸,凑上前道:
“牛大王,不是老猪不肯依你,实在是怕这么做,无形中给你得罪了厉害人物,那可就不值当了!”
“哦?”
牛魔王双眼微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憨笑的八戒,盛气凌人道:
“我倒要听听,会得罪哪些厉害人物?”
八戒依旧憨笑着,语气却多了几分斟酌:
“老猪我前世跪天跪地跪玉帝,今世拜天拜地拜佛祖。
今日若是跪了你,再叫你一声爷爷,岂不是说,你要与玉帝、如来平起平坐?
欺不欺天地另说,得罪了玉帝和如来,那可是铁板钉钉的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牛魔王闻言一怔,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天地本是虚无,欺不欺犯,终究没个定数。
可玉帝是三界之主,如来是佛家世尊,这两位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
五百年前的孙悟空,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他收了收凌人的姿态,点头笑道:
“你这呆子,倒也说得有些道理。
我等生于天地之间,上不欺天,下不瞒地,玉帝与如来的尊位,我还没那个胆子去比。”
话锋陡然一转,牛魔王的目光却扫向了齐天身后,语气又冷了几分道:
“既然你猪八戒不便叫我爷爷,那便让你躲在身后的师父站出来。
跪就免了,只要他替你喊我三声爷爷,我便放了你们三个师兄弟。
到时一个回花果山当猴子王,一个回流沙河做吃人精,至于你,我听说你在高老庄还有个媳妇?回去好好生几个猪仔,岂不比跟着取经强?”
这话里的讥讽,像针似的扎人,群妖又是一阵哄笑,声浪裹着妖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八戒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猛地抬起钉耙,指着牛魔王厉声斥道:
“老蠢牛!别以为你人多势众,就能口无遮拦、为所欲为!
我师父喊你爷爷?那你成我什么了?要喊,也轮不到师父,我自己来!”
牛魔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八戒这话,倒正合他意。
他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道:
“呆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强迫你,喊来听听也!”
八戒本就泼赖,只是跟着取经后,收敛了不少性子。
眼下情况危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脸面?他咬了咬牙,扯着嗓子便喊:
“爷爷!爷爷!爷爷!……”
一声接一声的“爷爷”,在妖群中炸开,齐天听得心头一紧,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满不是滋味。
他攥了攥拳,若是自己的实力,能强到应付这些群妖,八戒何至于受这份羞辱?
人群后,一直被三人护着的唐三藏,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忽的身子一怔,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悄无声息地砸在衣襟上。
“是谁在说话?”
三藏并未开口,只在心中轻声发问。
几乎是同时,他体内那个模糊的“唐僧”意识,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方才静心凝神时,他忽然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果然如孙悟空所说,不曾想你轮回十世,竟又生出了两个‘你’。
如此看来,一切皆是造化使然,最终,你还是要做出当年未曾真正做出的选择。”
那声音温和却厚重,带着几分岁月的沧桑。
三藏心头一凛,又在心中追问道:
“阁下到底是谁?为何要与贫僧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是你十世轮回前的旧友。
前日孙悟空知你有难,曾来我处寻援,只是我职责所限,不能擅离职位,便只能以传音之法,前来助你。”
“眼下我师徒四人被群妖围困,阁下既不能现身,又如何助我?”
三藏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
“哈哈哈哈哈!”
那声音笑了起来,带着几分了然。
“我观你体内,精神一分为二,但又缺了舍利金身,无法重塑法力。
孙悟空早已托人,将你的包袱挪到了身后,你此刻伸手,便能摸到。
包袱里,有你当年从‘六字真言’帖上刮下的金沙,还有一枚捡来的金丸子,你将这两样吞下,虽无法唤醒真正的你,却能让你暂借他的法力,约莫一个时辰。
届时,再加上孙悟空嘱托的另一位帮手,对付周遭这些群妖,绝非难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