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言之凿凿地举报某营营长裴砚舟之妻谢清禾,身份可疑,行为反常。
声称其家中藏有大量来源不明的外文书籍,日常行为诡秘,经常书写“洋码字”(指外文),并与“境外出版社”有秘密联系,有“里通外国”、“窃取国家机密”之重大嫌疑。
信中还特别强调,此女无正式单位,却经济状况可疑,要求组织上立即对其进行严厉审查。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通外国”是足以毁掉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的极其严重的指控,尤其还牵强附会地扯上了“窃取国家机密”。
保卫科接到这封匿名举报信后,尽管对其真实性有所保留,但信中提到的一些具体细节,如“外文书籍”、“境外联系”,听起来又不像是完全的空穴来风。
考虑到裴砚舟的营级职务以及其所在部队担负的任务也具有一定的敏感性,保卫科不敢掉以轻心,立刻将情况上报。
很快,一个由保卫科一名经验丰富的干事和师政治部一名干部组成的两人调查小组,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直接来到了裴砚舟家院门外。
此时正是下午两三点钟,裴砚舟在营区未归,谢家爷爷奶奶在院里晒太阳、摘菜,谢清禾正在书房里工作。
听到沉稳而陌生的敲门声,谢奶奶放下手中的菜篮,走到院门边,一边问着:“谁呀?”
一边打开了门。
当看到门外站着几名表情严肃、穿着整齐军装面孔陌生的军人,尤其是他们眼神中那公事公办的审视意味时,老太太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老人家您好,请问这里是裴砚舟营长家吗?我们是师政治部保卫科的”
为首的中年干部出示了证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有点情况需要向谢清禾同志了解一下,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谢奶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脸色都白了,这些年她看过太多上门调查的人……
连忙朝屋里颤声喊道:“小禾……小禾!快出来一下,有……有同志找你。”
谢清禾闻声从书房走出,看到堂屋里站着两名表情严肃、身着军装的陌生干部,再结合奶奶惊慌的神色,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神色平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从容地将两人请进堂屋坐下,还顺手给每人倒了一杯温开水。
“谢清禾同志,我们接到群众举报。”
为首的调查干部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如鹰隼般审视着她,刻意强调了“实名”二字以施加压力,“反映你家中藏有大量来源不明的外文书籍,并与境外机构有秘密书信往来,行为可疑。请你如实向组织说明一下这些情况。”
他的话留有余地,但无形的压力已然笼罩下来。
堂屋里的动静早已吸引了左邻右舍的注意,王嫂子等人纷纷围拢过来,站在院门口,担忧地看着里面。
谢爷爷紧紧攥着烟袋杆,指节发白,谢奶奶更是紧张得呼吸都急促起来,目光紧紧锁在孙女身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的质问,谢清禾并没有如举报者所愿般惊慌失措。
她先是微微蹙眉,露出适当的、符合常理的困惑,仿佛在思考为何会有此一问,随即坦然地点了点头。
语气沉稳得不似这个年纪的姑娘:“是的,同志,我家里确实存放着一些外文书籍和资料,书信往来也确实有一些。”
她这话一出口,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两位调查干部和陪同的保卫干事脸色瞬间更加严肃,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眼神更加锐利,空气中弥漫的压迫感骤然增强。
院外围观的军嫂们也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和抽气声,王嫂子急得直跺脚,恨不得冲进去帮谢清禾解释。
“但是——”
谢清禾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清晰而从容不迫,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抓住:“这些书籍和资料,还有书信都是国家正规出版社,提供给我用于翻译工作的参考资料,来源合法清晰,有正式的借阅或使用记录可查。”
“至于书信往来,主要是出版社寄送稿费通知、样刊以及日常的工作联系函件,均是公开透明的公务往来,均有据可查。”
“翻译工作?”
调查干部皱起眉,身体前倾,追问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质疑和审视:“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说法?空口无凭。”
“当然有,请稍等。”
谢清禾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向书房,背影不见一丝慌乱。
很快,她拿着几个标准信封、两个不同样式的工作证和一个红皮小本子走了出来。
她先将几个印着“西南人民出版社”醒目字样和地址的公函信封递给为首的调查干部。
干部接过,抽出里面的单据——是近期的稿费汇款单存根和出版社编辑部的联系函,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稿件名称、稿酬金额、修改意见等,内容清晰,出版社的公章盖得清清楚楚。
干部的目光扫过稿费汇款单上的金额时,尽管他极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但眼角还是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心里没来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单据上明确写着翻译费用按字数计算,一千字5元钱。
这个单价看着似乎不高,但若是一本二十万字的书翻译下来,那就是整整一千块钱。
这几乎抵得上他这位团级干部大半年的工资收入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另一份关于连环画脚本的稿费约定上,每幅画稿费2元,一期10张就是20元,一个月连载4期,那就是80元。
这差不多相当于一个普通二级工两个月的工资了。
他想起自己爱人在县里糖厂辛辛苦苦上班,一个月也不过拿38块钱……这人比人,真是……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惊讶、难以置信,甚至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
接着,谢清禾拿出了两个工作证。
一个是深蓝色封皮,印着“西南人民出版社特约翻译证”,里面贴着她的照片,写着姓名、编号,盖着出版社鲜红的公章。
另一个是暗红色封皮,印着“沪市人民出版社特约翻译员”,同样信息齐全,照片上的她眼神清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