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清禾交好的王嫂子、张嫂子,还有另外两位平时走得近的军嫂,听到消息后,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互相通了个气,也顾不上手头的活计,急匆匆地相约着赶到了裴家小院。
一进院门,就看到谢奶奶呆呆地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棉袄,眼神发直地望着院门方向,手里无意识地攥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手绢。
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岁,看得人心里针扎似的疼。
“婶子”
王嫂子鼻子一酸,赶紧快步上前,蹲下身,一把握住谢奶奶冰凉枯瘦的手,声音忍不住带了哽咽,“您……您可得千万保重身体,挺住啊!清禾妹子……清禾妹子她不是一般人!”
她用力握着老人的手,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您想想,清禾妹子多有本事!会外国话,能写书,上次那么大的风波都能平平安安度过,还得了上面的表扬。”
“她心里肯定有杆秤,有分寸!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能找到裴营长,平平安安把人都带回来的!您要相信她!”
张嫂子也红着眼圈挤上前,把手里提着一篮子还带着温度的鸡蛋轻轻放在门边,强忍着泪意安慰:“是啊,婶子,清禾妹子聪明又果断,比好多男人都强,她敢去,就肯定有把握。”
“您和谢大叔在家千万好好的,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劈柴挑水什么的,您千万别自己动手,只管言语一声,我们随叫随到!”
另一位姓赵的嫂子用袖子抹着眼泪,声音沙哑:“就是就是,婶子,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孩子们……孩子们都是有福气的,肯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谢奶奶抬起浑浊的泪眼,看着眼前这几张写满关切和担忧的面孔,听着她们虽然苍白却无比真诚的安慰,嘴角艰难地向上扯了扯,想露出一个让她们安心的笑容,却比哭还要让人心酸。
她反手更用力地回握住王嫂子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此刻却微微颤抖着。
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谢谢……谢谢你们……好孩子……我知道……我知道那孩子是去办正事……是去救她男人……我……我不拦着……我就是……”
谢奶奶只要一想到下落不明的孙子,儿子,儿媳妇,现在还有外孙女婿,就控制不住地害怕,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让她浑身都在发抖……。
后面的话,她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汹涌而出,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几位嫂子见状,心里更是难受得像压了块大石头,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她们围在老人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宽心的话,虽然明知这些语言在巨大的现实恐惧面前显得多么无力,但这是她们此刻唯一能给予的支撑和温暖。
送走了再三叮嘱、一步三回头的王嫂子她们,谢奶奶缓缓关上院门。
门闩落下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将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噬人的恐惧,牢牢地锁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自从谢清禾离开后,老两口常常相对无言,一坐就是大半天。
炉子里的煤火明明灭灭,跳动的火光映照在两张刻满了岁月痕迹、此刻更添了无数愁苦与绝望的脸上,阴影幢幢,更显凄凉。
谢爷爷不再像以前那样,拿着旱烟袋对着地图研究半天了。
一遍又一遍地、极其缓慢而认真地擦拭着桌子上那个有些年头的木质相框。
相框里,是儿子谢知远和儿媳苏婉秋年轻时的合影,笑容温文尔雅。
老人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照片上的人,他用软布细细地擦过玻璃的每一寸,其实上面早已一尘不染。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反复地、喃喃地祈求,像是念诵着唯一的救命咒语:“平平安安……都得平平安安啊……知远,晚秋,你们……一定要保佑星渊……保佑清禾和砚舟……都得回来……祖宗保佑……都得全须全尾地回来啊……”
谢奶奶大多时候耳朵却时刻竖得老高,窗外北风刮过电线杆发出的呜咽声,在她听来,就像是遥远前线传来的、令人心惊肉跳的炮火呼啸。
远处巷子里不知哪家夜归人匆忙的脚步声,也能让她猛地从炕上坐起,心口怦怦狂跳半天,苍白着脸,以为是师部来了送消息的通信员。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在嘴里无声地念叨着所有她知道的神佛名号,从观音菩萨到如来佛祖,甚至还有裴砚舟老家的地方神只,保佑她的孙女和孙女婿,能够刀枪不入,逢凶化吉,早日踏进这个家门。
小院杂物间里,之前为过年准备的那些腊肉、干果依旧堆在墙角,红艳艳的、寓意吉祥的窗花也早已剪好,平整地放在桌上。
可如今看来,那些鲜艳的色彩却格外刺眼,这个年过得没有丝毫的喜悦和期盼,只剩下物是人非。
窗外,北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枯叶,发出凄厉而单调的声响,仿佛在不停地吟唱着命运的悲歌,预示着前路的艰险与未知的结局。
边境线一处潮湿的岩洞中,冰冷的雨雪混着寒风灌入,在洞口凝结成薄冰。
裴砚舟背靠着湿滑的岩石,粗重地喘息着。
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随着每次呼吸都在抗移,撕裂般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感。
“营长,您还好吗?”年轻战士小赵压低声音问道,眼里满是担忧。
裴砚舟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死不了。”
他身边,是同样身受重伤、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王团长,还有两名伤势稍轻但也浑身挂彩的战士小赵和小孙。
阴冷潮湿的洞穴里,土腥气和隐约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