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禾知道,此刻的他们,带着重伤员,行动缓慢,如同抱着金砖行走于闹市的孩童,是最脆弱的时候,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谢清禾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回那副简陋的担架上。
看着那个平日里如山岳般挺拔、此刻却毫无声息、任由担架颠簸的男人,她的心口就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又闷又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男人苍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以及偶尔因颠簸而流露出的一丝痛苦微表情,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谢清禾不敢深想,如果自己再来晚一步……如果那颗子弹再偏一点点……如果裴砚舟他们没有坚持到她的到来……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她强行掐断,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而上,让她后怕不已。
强迫自己将这份恐惧转化为更极致的警惕,她绝不能让他再陷入任何危险。
队伍在沉默中艰难行进了四个多小时。
每个人的体力都消耗巨大,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长时间奔袭,每个人的睫毛上都结满了冰霜,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终于,在天边泛起一抹微弱的鱼肚白时,他们找到了一个更深、更隐蔽的天然岩缝。
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层层遮掩,若非刻意搜寻,极难发现。
内部空间虽然阴冷潮湿,石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但至少足够容纳他们这支特殊的队伍暂时躲避可能到来的暴风雪。
更重要的是,这里离那条危机四伏的死亡边境线又远了一些,相对安全了一点。
“原地休整!”
谢清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抬手抹去眉梢的冰凌,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队伍。
连续十多个小时的急行军,加上不久前的那场遭遇战和紧急救援,即便是她这样经历过严格训练的人,此刻也觉得双腿发软。
“大牛带人在入口处布置警戒哨,陆勇,立即尝试联络指挥部。”
得到指令,众人立即行动起来。
陆勇迅速卸下背上的电台,在岩缝深处找了块相对干燥的岩石,开始调试设备。
很快,电台发出断断续续的滴答声,在这寂静的黎明时分显得格外揪心。
岩缝里回荡着压抑的喘息声,伤员的呻吟被刻意压低,却更显得撕心裂肺。
谢清禾走到岩壁旁,卸下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背包。
在众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下,她伸手进去摸索着。
袁小山正给一个小孙重新包扎裂开的伤口,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谢清禾的动作。
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们已见识过这个背包的神奇——总能适时取出急需的药品、食物,甚至是御寒的毛毯。
但每个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仿佛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小山。”
谢清禾轻声唤道,递过来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上面模糊可见某个奶粉品牌的图案:“这是我出发前磨的玉米粉,去找个隐蔽的角落生火,熬成糊糊分给大家。”
她顿了顿,又从包里取出几块用油纸包裹的深色肉干:“把这个切碎了放进去,能补充些油盐。注意控制火势,千万不能暴露位置。”
袁小山双手接过物资,感觉铁盒沉甸甸的,肉干硬实得像是石块。
他喉结滚动,谢清禾拿出来的每一样东西可以说都来得恰到好处。
袁小山压下心头的万千疑问,只是郑重地点头:“放心吧嫂子,我煮的粥最是好吃。”
在岩缝最深的拐角处,袁小山利落地用石块垒成简易灶台。
李兵默默走过来,用身子挡住可能外泄的光亮。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明白了各自的分工。
这一路走来,李兵袁小山许大牛还有陆勇四人,对于谢清禾那个仿佛深不见底的背包,以及她总能适时拿出一些急需物资的本事,早已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默然的接受。
他们内心虽有巨大的怀疑和好奇——那个背包怎么可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但没有人会多嘴询问一句。
他们隐约感觉到,他们营长娶的这个媳妇身上,有着巨大的、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特别是那个背包,在他们眼中几乎等同于神话里的百宝袋。
当微弱的火苗终于蹿起时,袁小山小心翼翼地将饭盒架上去。
玉米粉在沸水中渐渐融化,肉干的香气随着蒸汽缓缓弥漫。
这微不足道的温暖,在这冰天雪地里却成了最珍贵的慰藉。
谢清禾靠在岩壁上,注视着这一幕。
她知道队员们心中的疑惑,但她不会解释。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藤蔓的缝隙照进来时,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接下来的路程。
“嫂子”
袁小山端着第一碗糊糊走过来,声音有些发颤:“你先吃点儿吧。”
谢清禾摇摇头,把碗推向正在发报的陆勇:“让伤员们先吃,我们还要赶很远的路,我吃肉干。”
岩缝外,风雪依然肆虐。
但在这方寸之地,一碗热乎乎的玉米糊,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正悄然凝聚着这支队伍最后的力气。
谢清禾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处狭窄的岩缝。
晨曦微露,寒雾弥漫。
战士们东倒西歪地靠坐在岩壁下,有人用撕碎的衣襟草草包扎伤口,暗红的血渍在军装上洇开大团污迹。
除了她带来的几个兵还算完好,裴砚舟小队的四个人全都挂了彩,军装破烂不堪,脸上满是硝烟与疲惫。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中央的担架上。
裴砚舟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连唇上都失了血色。
他胸前的军装被剪开,露出里面层层缠绕的绷带,即便如此,仍能看见渗出的暗红。
谢清禾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和山间特有的潮湿寒气。
她蹲下身,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包,开始为伤员们重新处理伤口。
“忍一忍”
她声音很轻,手上的动作却稳而利落:“伤口不清洗干净,容易感染。”
先从小赵开始,小赵除了右臂的上伤深可见骨,还有左腿上被弹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谢清禾看着都痛,可对方却咬紧牙关不吭声。
谢清禾用清水冲洗伤口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多大了?”
“二十一。”小赵声音发颤。
谢清禾手下不停,熟练地撒上消炎粉:“回家,你娘看见你这身伤,该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