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饶是经历过生死风浪的谢清禾,心脏也忍不住加速跳动了几下,指尖微微发热。
这是一种全新的、扎根于平凡生活的成就感,是她凭借自身的力量和智慧,在这个时代踏出的坚实一步。
裴砚舟傍晚回到家,一眼就看到了摊在方桌上、被小心抚平的报纸,以及妻子那双比星辰还亮的眼睛,立刻明白了过来。
他放下军帽,拿起报纸,凑到灯下,仔细地阅读着那小小的漫画格子和旁边的文字,虽然故事内容在他看来略显“幼稚”,但他看得极其专注,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研读作战地图。
“真好。”
半晌,他放下报纸,长臂一伸,自然地揽住谢清禾的腰,将她带进怀里。
低头看着她,灰蓝色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骄傲:“我媳妇真厉害,不声不响,都能在省报上开专栏了。”
那语气里的高兴劲儿,简直比他当年立了功受了奖还要浓烈。
谢家爷爷奶奶更是把那份报纸宝贝似的看了又看,谢奶奶甚至还找出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老伴听,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都为自家孙女感到无比的骄傲。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家属院里传开了。
起初大家只是好奇和疑惑,裴营长家的漂亮媳妇成天在家写写画画的,原来真不是在消磨时间。
等到有心思活络的、家里有适龄孩子的军嫂,特意托人找了那份《红领巾周报》来看,虽然只是面向儿童的漫画连载,但那新颖有趣、贴近生活又积极向上的故事,还是让不少军嫂们津津乐道。
“清禾妹子,你那《向阳花开》写得可真有意思,我家那个皮猴子,每期都眼巴巴等着,催我下次去服务社记得买报纸呢!现在干活都积极了,说要向丫丫学习!”
王嫂子嗓门洪亮,逢人便夸。
“是啊是啊,没想到清禾妹子还有这大本事,写的故事能上省里的报纸,真是真人不露相,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裴营长可真是好福气啊,娶了个才貌双全的媳妇!”
曾经那些或好奇或质疑或带着几分窥探的目光,渐渐被真正的佩服和善意的羡慕所取代。
谢清禾坐在书桌前,就着温暖的台灯光晕,铺开新的稿纸,开始构思下一个科普小故事的提纲。
窗外,是西南边境特有的、清澈如洗的夜空,繁星璀璨,浩瀚无垠,正如她此刻悄然展开的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随着谢清禾的翻译和写作工作逐渐步入正轨,西南人民出版社对她的效率和质量愈发倚重,寄来的待译资料和约定的稿件也越来越多。
为了方便她工作,裴砚舟特意将家里那间采光最好、最安静的小房间收拾了出来,简单布置,给她做专属的书房。
书桌上,渐渐堆起了一些出版社寄来的原版书籍、厚重的词典以及需要校对的清样稿。
当然,真正重要的资料和她的部分手稿,谢清禾都很小心地存放在空间里——她并非怕事,只是深谙人性复杂,不想平白招惹是非。
平日里,军嫂们串门聊天,多在堂屋或者院里坐坐,谢清禾的书房算是比较私密的空间。
她工作时通常开着门,既能随时照看到堂屋的情况,留意爷爷奶奶的动静,也能听到院子里的声响。
偶尔有相熟的嫂子好奇探头,见她正伏案疾书,纸上满是密密麻麻、她们看不懂的“洋码字”,也就啧啧称奇两句“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这脑子咋长的”,便善意地不再打扰。
宁静之下,并非所有人都抱着单纯的善意。
这日午后,师部后勤处一位姓赵的股长媳妇来串门,说是找谢奶奶请教怎么腌沪市那种有些甜口的酸菜。
赵嫂子和王嫂子是老乡,平时也算有来往,谢奶奶便热情地请她进了厨房。
赵嫂子一边帮着洗菜,一边眼神却像是不经意地,频频往那扇开着门的书房里瞟。
谢清禾正专注地校对一份关于农业机械传动原理的英文技术资料,桌角摊开着一本砖头厚的《英汉科技大词典》,旁边还摞着几本封面是醒目外文的书籍,在这朴素的家庭环境中显得颇为扎眼。
赵嫂子状似无意地踱步到书房门口,倚着门框,脸上堆着笑搭话:“哎呦,裴家妹子,这大下午的还在用功学习呢?真是刻苦啊。你这写写画画的都是啥宝贝呀?跟那天书似的,俺们这些大老粗一个字都看不懂。”
谢清禾从稿纸上抬起头,礼貌性地笑了笑,语气平和:“没什么,赵嫂子,就是帮出版社翻译点资料,挣点零花钱贴补家用。”她试图轻描淡写。
“哟!还能翻译外国书呢?可真能耐!了不得!”
赵嫂子立刻发出夸张的赞叹,声音拔高了几分,但眼睛却像黏在了那些外文书和谢清禾手边的稿纸上。
目光闪烁不定,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这外国人的书,花花绿绿的,看着就高级,不一般。妹子你真是深藏不露啊,本事大着呢。”
谢清禾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这夸奖听起来浮夸而刻意,与其说是赞美,不如说是一种试探。
她不动声色地将正在校对的关键几页稿纸合拢,用一本普通的笔记本盖住。
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上了几分疏离:“混口饭吃罢了,挣点辛苦钱,赵嫂子您过奖了。都是组织上信任,给的机会。”
又勉强闲聊了两句不痛不痒的家常,赵嫂子便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借口家里孩子要放学了,得赶紧回去做饭,匆匆离开了。
临走前,她那眼神又一次飞快而仔细地扫过书房的书桌和书架方向。
谢清禾看着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个赵嫂子,平时接触不算多,但今天的言行举止,那份过分的热情和刻意的打探,让她心里拉响了警报。
她留了个心眼,起身将桌面上可能引起误会的资料迅速归拢,不重要的锁进了抽屉,而涉及技术术语和出版社信息的敏感材料,则意念一动,全部收进了绝对安全的随身空间里。
果然,不出两天,一封措辞严厉、内容危言耸听的匿名举报信,被悄无声息地投递到了师部政治部保卫科的信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