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爷子这才无比清晰地、痛苦地意识到，他哪里是什么钢铁硬汉，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个会害怕、会无助、会因为可能再次失去至亲之人而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普通人。
接连的打击，像无形的重锤，几乎要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彻底击垮。
谢清禾闭上眼睛，浓密的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颤抖着，在她有些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想起后世她与他最终引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爆炸，身体被撕裂的剧痛感，以及与他十指紧扣、一同化为虚无的极致瞬间……
这些记忆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温度，反复地烫在她的灵魂深处，从未真正消散。
听到裴砚舟在边境失踪、生死未卜的消息，所带来的冰冷刺骨的绝望，则像万丈深渊下的玄冰，瞬间将谢清禾从头到脚彻底冻结，连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谢清禾以为上苍将她送到这个平行世界，是给了她一次重新开始、弥补遗憾的机会，不用再面临后世失去一切的终极痛苦。
可命运似乎总在和她开着最残忍的玩笑，总是在她刚刚触摸到幸福的时候，再次将她推向相似的深渊。
不！
一种近乎疯狂的念头，从谢清禾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如同汲取了她所有的恐惧和绝望为养料，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迅速扎根、疯长。
她谢清禾，从来就不是需要依附大树才能存活的菟丝花，她是曾在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中傲然绽放、让无数对手闻风丧胆的“黑玫瑰”。
她的刺从未被磨平，她的锋芒与獠牙，只是被暂时收敛在了这个时代要求下的、温婉顺从的皮囊之下。
之前那双还盛满了慌乱、无助、彷徨的眼眸，此刻如同被至寒的冰水反复淬炼过的寒刃，所有的软弱、犹豫都被蒸发殆尽，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九死不悔的决绝。
眼神锐利、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惊的疯狂和偏执……
谢清禾倏然转身，没有任何预兆，“噗通”一声，双膝直挺挺地跪在了几乎被悲伤击垮的爷爷奶奶面前。
青石板地面传来沉闷的响声。
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决绝意味的动作，瞬间惊动了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两位老人。
谢奶奶抬起泪眼朦胧、布满皱纹的脸，错愕又惊恐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孙女，一时忘了哭泣。
谢爷爷也艰难地将空洞绝望的目光从地上那摊水渍移开，落在孙女那张异常坚定、甚至隐隐透出一丝骇人偏执光芒的脸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爷，奶。”
谢清禾的声音因之前的情绪波动而沙哑，却异常清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我不能在家里这么干等下去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边境，去找阿舟……活要见人，死……我也要把他带回来！”
“什么？”
谢奶奶像是被滚油泼到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小禾，你疯了吗？胡说八道什么，那是前线，是真刀真枪打仗的地方，枪子儿不长眼啊！”
“你一个女孩子去能做什么？那是给部队添乱啊！太危险了，绝对不行……我绝不同意！”
老人家的情绪彻底失控，扑过来用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紧紧抓住谢清禾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仿佛一松手，这个她视若性命的孙女就会立刻从眼前消失，步上她父兄的后尘。
谢爷爷也被这石破天惊的想法震得暂时忘记了悲伤，因为起得太急，年老的身体晃了一下，勉强扶住桌子才站稳。
他脸色铁青，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胡闹，简直是胡闹……清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不是你去的地方”
“那是战场……我们有部队，有组织，搜救的事必须交给专业的人……你去了除了让自己陷入危险，给搜救工作增加不必要的负担，还能有什么用？”
“我不是去添乱的！”
谢清禾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着爷爷奶奶震惊、恐惧和不赞同的目光。
她知道，常规的解释根本无法说服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两位老人，她必须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和理由，甚至不得不暴露一些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秘密”。
“爷，奶，你们听我说”
谢清禾语速加快，逻辑清晰：“我懂非常专业的战场急救，止血、包扎、固定、甚至简单的手术清创，我比很多野战医院的卫生员都强！”
“这……这是外婆还在的时候，悄悄教我的，她有认识很厉害的医生。”
她顿了顿，继续抛出筹码，半真半假地解释：“还有，我跟……跟我外公找的隐居的老猎人，偷偷学过很多真正的野外生存知识，极端环境下怎么找水、辨别方向、寻找食物、应对野兽，我都懂！不是纸上谈兵！”
看到爷爷奶奶眼中依旧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拒绝，谢清禾深吸一口气，祭出了更具体的：“我还会说边境地区好几个少数民族的简单土语，可以进行基本的交流”
“我的听力、视力都比一般人好很多……”
谢奶奶枯瘦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抓住谢清禾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老人家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小禾，不能去……你不能去啊，算奶奶求你了！”
谢奶奶几乎是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你是我们谢家……谢家眼下唯一的根苗了，你大哥星渊失踪了三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爸妈……你爸妈更是音讯全无，连个单位都找不到了……”
“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万一，你让我和你爷这两个老棺材瓤子还怎么活啊？我们直接就跟着你去了算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彻底没了啊。”
虽然之前裴砚舟曾多方打听，辗转带来一些模糊的、未经证实的消息，暗示着大孙子谢星渊可能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可是，“可能”有什么用？“似乎”又能代表什么？
人都失踪三年之久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其中的变数和绝望，谢奶奶早已尝够了，她不敢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