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在这里被困了整整四天三夜。
几天前,他们小队执行任务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却在撤回时,那条本应万无一失的路线上,却遭遇了伏击。
敌人的火力点和兵力配置,简直像拿着他们的行军图布下的天罗地网。
“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洞内死寂。
王团长身体痉挛着,嘴角溢出的唾沫里带着明显的血丝,脸色在阴影中白得吓人。
他腹部中弹,简单的包扎根本止不住内出血,情况正在急剧恶化。
“团长!”
小赵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徒劳地晃了晃早已空空的水壶,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眼里满是焦灼和无力。
“营长,团长又烧起来了……没水了……”
另一侧,小孙紧握着步枪,枪口始终对着洞外。
他手臂上缠绕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变硬,但警戒的姿态没有丝毫松懈。
裴砚舟的目光扫过气息奄奄的王团长,声音因失血和缺水而低哑:洞口有雪,弄点干净的。用体温捂化了喂给团长。
这处洞穴阴冷透骨且又狭小,生火无异于自曝行踪。
小赵重重地点头,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朝洞口挪去。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用冻得发麻的手哆嗦着将雪一点点塞进壶里,直到看到瓶口的雪,拧上盖子,把壶放进怀中用自己仅存的体温去融化这救命的冰水。
裴砚舟艰难地挪动身体,从贴身口袋里摸出最后一个几乎空了的急救包。
里面的止血粉已经所剩无几,消炎药也只剩最后两片。
这次伏击太蹊跷了。
他们的行动路线是出发前临时制定的,仅有极少数人知道。
敌人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地预判?
一个冰冷的念头骤然钻入他的脑海——他是不是到了那该死的剧情中,被所谓从背后捅刀的这一环?
“不对劲……”
裴砚舟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又此刻显得陌生的面孔,嘶哑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我们撤回的路线,是出发前临时制定的,只有内部极少数人知道。”
小赵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营长,您是说……”
“我们的队伍里,有叛徒,或者说是间谍。”
山洞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裴砚舟的话音落下,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是无声却足以撕裂信任根基的惊涛。
“我们的队伍里,有叛徒,或者说是间谍。”
这句话,他几乎是贴着牙缝挤出来的,嘶哑,冰冷,带着血腥气,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
小赵抬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他看着裴营长,眼神里是全然的不可置信,还有一丝被最信任的人无形中怀疑的受伤。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为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吼:“营长!这不可能!我们……”
“闭嘴!”
裴砚舟厉声打断他,不是呵斥,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警告。
他胸前的伤口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暗红色的血迹迅速在灰白纱布上晕开,那“花朵”妖异而刺眼。
角落里,小孙的手指无声地扣紧了怀中枪械的保险,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和那绷紧如石雕的下颌。
就连重伤昏迷的王团长,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也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冻土。
猜忌,像无形的冰藤,瞬间缠绕住洞内每一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寒意刺骨。
裴砚舟的视线如同淬了冰的探针,再次极其迅速而隐蔽地扫过三人。
王团长……老搭档了,多少次枪林弹雨里互相扶持,他伤得最重,背叛对他有何益处?
敌人出现时,他那瞬间爆发的、目眦欲裂的愤怒和震惊,裴砚舟看得真切,那不可能是演戏。
小赵……跟了自己也有三年了,憨厚,有点轴,但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是把冲锋陷阵的好手,也是他曾经敢毫不犹豫交付后辈的人。
此刻他那受伤、焦急、甚至带着点委屈的眼神,不像作假。
小孙……师部侦察连的尖子,身手没得说,就是性子太闷。
是师长亲自点将派来的,说此人可靠,能力出众……可“可靠”二字,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他过于的平静,反而透着一丝反常。
还有……师部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参谋长?
参与制定路线的马副团?
知晓完整计划的那几张面孔一一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杂乱的线索搅成一团。
头痛欲裂,伤口更是火烧火燎地疼。
裴砚舟猛地闭眼,试图驱散这几乎要让他失控的猜疑浪潮。
不能乱!现在内乱,就是死路一条!
裴砚舟用力甩头,想靠剧烈的动作带来清醒,却只换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尖锐的鸣响,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就在意识即将剥离的瞬间,幻象陡生。
他看见了谢清禾。
阳光正好,她站在他们小院的晾衣绳旁,踮着脚,将一件他的军装用力抖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溅在她带着笑意的侧脸上。
她回头,对他笑着说:“等你回来,这衣服肯定都干透啦。”
画面一闪,又是深夜,书桌前,台灯温暖的光晕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她会蹙眉沉思,那认真的模样,让他心头发软。
最后定格在元旦汇演那晚,灯火辉煌的舞台,她抱着琵琶,眸光清亮如星,红唇轻启,歌声悠扬却又大气磅礴——
“……抚流光一砖一瓦岁月浸红墙……”
那歌声仿佛穿透了时空,在此刻死寂的山洞里隐隐回荡。
“清清……”
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破碎得几乎逸散在空气里。
那温暖明媚的幻影,如此触手可及,却又在下一秒,被洞外呼啸灌入的、夹杂着敌人模糊交谈声的风雪,击得粉碎。